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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 151 / 188
古典散文類 / 紀曉嵐 / 本書目錄
  

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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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褚鶴汀言,有太學生貲巨萬,妻生一子死,再娶,豐于色,太學惑之。託言家政無佐理,迎其母至,母又攜二妹來,不一載,其一兄二弟,亦挈家來。久而僮仆婢媼皆妻黨,太學父子,反煢煢若寄食,又久而筦鑰簿籍,錢粟出入,皆不與聞,殘杯冷炙,反遭厭薄矣。稍不能堪,欲還奪所侵權,則妻兄弟哄于外,妻母妹等詬于內,嘗為眾所聚毆,至落須敗面,呼救無應者,其子狂奔至,一摑仆地,惟叩額乞緩死而已。

恚不自勝,詣後圃將自經,忽一老人止之曰:君勿爾,君家之事,神人共憤久矣。我居君家久,不平尤甚,君但焚牒土神祠,雲乞遣後圃狐驅逐,神必許君,如其言。是夕,果屋瓦亂鳴,窗扉震撼,妻黨皆為磚石所擊,破額流血,俄而妻黨婦女,併為狐媚,雖其母不免。晝則發狂裸走,醜詞褻狀,無所不至,夜則每室坌集數十狐,更番嬲戲,不勝其創,哀乞聲相聞,廚中餚饌,俱攝置太學父子前,妻黨所食皆雜以穢物,知不可住,皆竄歸。


  

太學乃稍稍召集舊仆,復理家政,始可以自存,妻黨覬覦未息,恆來探視,入門輒被擊,或私有所攜,歸家則囊已空矣。其妻或私饋亦然。由是遂絶跡,然核計貲產損耗已甚,微狐力,則太學父子餓殍矣。此至親密友所不能代謀,此狐百計代謀之,豈狐之果勝人哉。

人于世故深故遠嫌畏怨,趨易避難,坐視而不救,狐則未諳世故,故不巧博忠厚長者名。義所當為,奮然而起也。雖狐也,為之執鞭,所欣慕焉。

●瞽者劉君瑞言,一瞽者年三十餘,恆往來衛河旁,遇泊舟者必問,此有殷桐乎?又必申之曰:夏殷之殷,梧桐之桐也。有與之同宿者,其夢中囈語亦惟此二字,問其姓名,則旬日必一變,亦無深詰之者。如是十餘年,人多識之,或逢其欲問,輒呼曰:此無殷桐,別覓可也。一日,糧艘泊河干,瞽者問如初,一人挺身上岸,曰:是爾耶?殷桐在此,爾何能為。

瞽者狂吼如皉虎,撲抱其頸,口嚙其鼻,血淋漓滿地,眾拆解,牢不可開,竟共墮河中,隨流而沒。後得屍于天妃宮前——海口不受屍,凡河中求屍不得,至天妃宮前必浮出。桐捶其左脅骨盡斷,終不釋手,十指摳桐肩背,深入寸餘。兩顴兩頰,嚙肉幾盡,迄不知其何仇,疑必父母之冤也。

夫以無目之人,偵有目之人,其不得決也。以孱弱之人,搏強橫之人,其不敵亦決也。如較伍胥之楚仇,其報更難矣。乃十餘年堅意不回,竟卒得而食其肉,豈非精誠之至,天地亦不能違乎?宋高宗之歌舞湖山,究未可以勢弱解也。

●王昆霞作雁宕遊記一卷,朱導江為余書掛幅,摘其中一條云:四月十七日晚,出小石門至北筦,耽玩忘返,坐樹下待月上,倦欲微眠,山風吹衣,慄然忽醒。微聞人語曰:夜氣澄清,尤為幽絶,勝罨畫圖中看金碧山水。以為同遊者夜至也,俄又曰:古琴銘雲,山虛水深,萬籟蕭蕭,古無人蹤,惟石嶕嶢,真妙寫難狀之景,嘗乞洪穀子畫此意,竟不能下筆。竊訝斯是何人,乃見荊浩。

起坐聽之,又曰:頃東坡為畫竹半壁,分柯布葉如春雲出岫,疏疏密密意態自然,無杈椏怒張之狀。又一人曰:近見其西天目詩,如空江秋淨,煙水渺然,老鶴長唳,清飈遠引,亦消盡縱橫之氣。緣才子之筆,務殫心巧,飛仙之筆,妙出天然,境界故不同耳。知為仙人,立起仰視,忽撲簌一聲,山花亂落,有二鳥沖雲去。

其詩有躡屐頗笑謝康樂,化鶴親見徐佐卿句,即記此事也。

●劉擬山家失金釧,掠問小女奴,具承賣與打鼓者——京師無賴游民多,婦女在家倚門,其夫白晝避出,擔二荊筐,操短柄小鼓擊之,收買雜物,謂之打鼓。凡僮婢,幼孩竊出之物,多以賤價取之,蓋雖不為盜,實盜之羽翼,然臓物細碎,所值不多,又蹤跡詭秘,無可究詰。故王法亦不能禁也——又掠問打鼓者衣服形狀,求之不獲,仍復掠問,忽承塵上微嗽曰:我居君家四十年,不肯一露形聲,故不知有我,今則實不能忍矣。此釧非夫人檢點雜物,誤置漆奩中耶?如言求之,果不謬。


  
然小女奴已無完膚矣,擬山終身愧悔,恆自道之曰:時時不免有此事,安能處處有此狐,故仕宦二十餘載,鞫獄未嘗以刑求。

●多小山言,嘗于景州見扶乩者,召仙不至,再焚符,乩搖撼良久,書一詩曰:薄命輕如葉,殘魂轉似蓬,練拖三尺白,花謝一枝紅,雲雨期雖久,煙波路不通,秋墳空鬼唱,遺恨宋家東。知為縊鬼,姑問姓名,又書曰:妾系本吳門,家僑楚澤。偶業緣之相湊,宛轉通詞;詎好夢之未成,倉皇就死。律以聖賢之禮,君子應譏;諒其兒女之情,才人或憫。

聊抒哀怨,莫問姓名。此才不減李清照,聖賢兒女一聯自評亦確也。

●新齊諧載冥司榜呂留良之罪曰:闢佛太過。此必非事實也,留良之罪,在明亡以後,即不能首陽一餓,追跡夷齊,又不能戢影逃名,鴻冥世外,如真山民之比。乃青衿應試,身列膠庠,其子葆中亦高掇科名,以第二人入翰苑。則久食周粟,斷不能自比殷頑,何得肆作謗書,熒惑黔首,詭托于桀犬之吠堯,是首鼠兩端,進退無據,實狡黠反覆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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