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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一舟人命,詎止數十,合數十舟即逾千百,又何為抵乎?亦妄談而已矣。左一人曰:是則然矣。諸儒所述封建井田,皆先王之大法,有太平之實驗,究何如乎?右一人曰:封建井田,斷不可行,駁者眾矣。然講學家持是說者,意別有在,駁者未得其要領也。
夫封建井田不可行,微駁者知之,講學者本自知之,知之而必持是說,其意固欲借一必不行之事,以藏其身也。蓋言理言氣,言性言心,皆恍惚無可質,誰能考未分天地之前,作何形狀;幽微曖昧之中,作何情態乎?至于實事,則有憑矣,試之而不效,則人人見其短長矣。故必持一不可行之說,使人必不能試,必不肯試,必不敢試,而後可號于眾曰:吾所傳先王之法,吾之法可為萬世致太平,而無如人不用,何也。人莫得而究詰,則亦相率而勸曰:先生王佐之才,惜哉不竟其用雲爾。
以棘刺之端為母猴,而要以三月齋戒乃能觀,是即此術。第彼猶有棘刺,猶有母猴,故人得以求其削,此更托之空言,並無削之可求矣。天下之至巧,莫過於是。駁者乃以迂闊議之,烏識其用意哉!相與太息者久之,劃然長嘯而去。
二士竊記其語,頗為人述之。有講學者聞之,曰:學求聞道而已。所謂道者,曰天曰性曰心而已,忠孝節義猶為末務,禮樂刑政更末之末矣。為是說者,其必永嘉之徒也夫。
●劉香畹寓齋扶乩,邀余,未赴,或傳其二詩曰:是處春山長藥苗,閒隨蝴蝶過溪橋,林中借得樵童斧,自斫槐根木癭瓢。飛岩倒掛萬年藤,猿狖攀緣到未能,記得隨身棕拂子,前年遺在最高層。雖意境微狹,亦楚楚有致。
●春秋有原心之法,有誅心之法,青縣有人陷大闢,縣令好外寵,其子年十四五,頗秀麗,乘其赴省宿館舍,邀之於途,託言牒訴而自獻焉,獄竟解。實為孌童,人不以孌童賤之,原其心也。裡有少婦與其夫狎昵無度,夫病瘵死,姑察其性佚蕩,恆自監之,眠食必共,出入必偕,五六年未嘗離一步,竟鬱鬱以終,實為節婦,人不以節婦許之,誅其心也。余謂此童與郭六事相類,惟欠一死耳——語詳灤陽消夏錄。
此婦心不可知,而身則無玷,大車之詩所謂畏子不奔,畏子不敢者。在上猶為有刑政,則在下猶為守禮法。君子與人為善,蓋棺之後,固應仍以節許之。
●啄木能禹步劾禁,竟實有之。奴子李福,性頑劣,嘗登高木之杪,以杙塞其穴口,而鋸平其外,伏草間伺之。啄木返,果翩然下樹,以喙畫沙若符篆,畫畢,以翼拂之,其穴口之杙,錚然拔出如激矢,此豈可以理解歟?余在書局銷毀妖書,見萬法歸宗中載有是符,其畫縱橫交貫,略如小篆兩無字相併之形,不知何以得之,亦不知其信否也。
●李福又嘗于月黑之夜,出村南叢塚間,嗚嗚作鬼聲,以恐行人。俄磷火四起,皆嗚嗚來赴,福乃狼狽逃歸。此以類相召也,故人家子弟,于交遊當慎其所召。
●壬午順天鄉試,與安溪李延彬前輩同分校,偶然說虎,延彬曰:裡有入山樵採者,見一美婦隔澗行,衣飾華麗,不似村妝,心知為魅,伏叢薄中覘所往,適一鹿引麂下澗飲,婦見之,突撲地化為虎,衣飾委地如蟬蛻,徑搏二鹿食之,斯須仍化美婦,整頓衣飾,款款循山去。臨流照影,妖媚橫生,幾忘其曾為虎也。秦澗泉前輩曰:妖媚蠱惑,但不變虎形耳,捕噬之性則一也,偶露本質,遽相驚訝,此樵何少見多怪乎?
●大學士伍公,鎮烏魯木齊日,頗喜吟詠,而未睹其稿。惟于驛壁見一詩曰:極目孤城上,蒼茫見四郊,斜陽高樹頂,殘雪亂山坳,牧馬嘶歸櫪,啼鳥倦返巢,秦兵真耐冷,薄暮尚嗚骹.殊有中唐氣韻。
●束州佃戶邵仁我言,有李氏婦,自母家歸,日薄暮,風雨大作,避入廢廟中,入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適客作——俗謂之短工,為人鋤田刈禾,計日受值,去來無定者也——數人荷鉏入,懼遭強暴,又避入廟後破屋,客作暗中見影,相呼追跡,婦窘急無計,乃嗚嗚作鬼聲,既而牆內外並嗚嗚有聲,如相應答,數人怖而反。夜半雨晴,竟潛蹤得脫。此與李福事相類,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來相救援。雖謂秉心貞正,感動幽靈,亦未必不然也。
●仁我又言,有盜劫一富室,攻樓門垂破,其黨手炬露刃,迫脅家眾曰:曰敢號呼者死,且大風號呼亦不聞,死何益。皆噤不出聲,一灶婢年十五六,睡廚下,乃密持火種,黑暗中伏地蛇行,潛至後院,乘風縱火,焚其積柴,煙焰燭天,闔村驚起,數裡內鄰村亦救視。大眾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晝,群盜格鬥不能脫,竟駢首就擒。主人深感此婢,欲留為子婦,其子亦首肯,曰:具此智略,必能作家,雖灶婢何害。
主人大喜,趣取衣飾,即是夜成禮。曰:遲則講尊卑,論良賤,是非不一,恐有變局矣。亦奇女子哉。
●邊秋崖前輩言,一宦家夜至書齋,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以為咎徵,裡有道士能符籙,時預人喪葬事,急召占之。亦駭曰:大凶,然可禳解,齋醮之賚,不過百餘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生,故恆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幾棐滑淨,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驚,此自仆之粗疏,無關公之禍福,術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仍喪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