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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蘇斗南,雍正癸丑會試歸,至白溝河,與一友遇于酒肆中,友方罷官,飲醉後,牢騷抑鬱,恨善惡之無報。適一人褶褲急裝,繫馬于樹,亦就對坐,側聽良久,揖其友而言曰:君疑因果有爽耶?夫好色者必病,嗜博者必敗,勢也劫財者必誅,殺人者必抵,理也。同好色而稟有強弱,同嗜博而技有工拙,則勢不能齊;同劫財而有首有從,同殺人而有誤有故,則理宜別論,此中之消息微矣,其間功過互償,或以無報為報;罪福未盡,或有報而不即報,毫釐比較,益微乎微矣。君執目前所見,而疑天道難明,豈不值乎?且君亦何可怨天道,君命本當以流外出身,官至七品,以君機械多端,伺察多術,工于趨避,而深于擠排,遂削官為八品;遷八品之時,自謂以心計巧密,由九品而升,不知正以心計巧密,由七品而降也。
因附耳而語,語乞大聲曰:君忘之乎?因駭汗浹背,問何以能知微,笑曰:豈獨我知,三界孰不知。掉頭上馬,惟見黃塵滾滾然,斯須滅跡。
●乾隆壬戌癸亥間,村落男婦,往往得奇疾,男子則尻骨生尾,如鹿角如珊瑚枝;女子則患陰挺,如葡萄如芝菌。有能醫之者,一割立愈,不醫則死。喧言有妖人投藥于井,使人飲水成此病,因以取利。內閣學士永公時為河間守,或請捕醫者治之。
公曰:是事誠可疑,然無實據,一村不過三兩井,嚴守視之,自無所施其術,倘一逮問,則無人復敢醫此證,恐死者多矣。凡事宜熟慮其後,勿過急也。固不許。患亦尋息。
郡人或以為鎮定,或以縱奸。後余在烏魯木齊,因牛少價昂,農者頗病,遂嚴禁屠者,價果減。然販牛者聞牛賤,不肯復來,次歲牛價乃倍貴。弛其禁,始漸平。
又深山中盜採金者,殆數百人,捕之恐激變,聽之又恐養癰,因設策斷其糧道,果饑而散出。然散出之後,皆窮而為盜,巡防察緝,竟日紛紛。經理半載,始得靖。乃知天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收目前之效,而貽日後之憂者,始服永公熟慮,其後一言,真瞻言百里也。
卷九
如是我聞三
●王征君載揚言,嘗宿友人蔬圃中,聞窗外人語曰:風雪寒甚,可暫避入空屋。又聞一人語曰:後垣半圮,偷兒闖入,將奈何?食人之食,不可不事人之事。意謂僮仆之守夜者。天曉啟戶,地無人跡,惟二犬偃臥牆缺下,雪沒腹矣。
嘉祥曾映華曰:此載揚寓言,以愧僮仆之負心者也。余謂犬之為物,不煩驅策,而警夜不失職,寧忍寒餓,而戀主不他往,天下為僮仆者,實萬萬不能及。其足使人愧,正不在能語不能語耳。
●從孫翰清言,南皮趙氏子,為狐所媚,附於其身,恆在襟袂間與人語。偶懸鍾馗小像于壁,夜聞室中跳躑聲,謂驅之去矣,次日語如故。詰以曾睹鍾馗否,曰:鍾馗甚可怖,幸其軀幹僅尺餘,其劍僅數寸,彼上床則我下床,彼下床則我上床,終不能擊及我耳。然則畫像果有靈歟?畫像之靈,果軀幹皆如所畫歟?設畫為徑寸之像,亦執針鋒之劍,蠕蠕然而斬邪歟?是真不可解矣。
●乾隆戊午夏,獻縣修城役夫數百拆故堞。破磚擲城下;城下役夫數百,運以荊筐。炊熟,則鳴柝聚食。方聚食間,役夫辛五告人曰:頃運磚時,忽聞耳畔大聲,曰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汝知之乎?回顧無所睹,殊可怪也。
俄而眾手合作,磚落如雹,一磚適中辛五,腦裂死,驚呼擾攘,竟不得擊者主名,官司莫能詰斷。令役夫之長出錢十千,棺斂而已。乃知辛五夙生負擊者命,役夫長夙生負辛五錢。因果牽纏,終相填補,微鬼神先告,幾何不以為偶然耶。
●諸桐嶼言,其鄉舊家有書樓,恆鐍鑰,每啟視,必見凝塵之上有女子足跡,微削僅二寸有餘,知為鬼魅,然數十年寂無形聲,不知何怪也。裡人劉生,性輕脫,妄冀有王軒之遇,祈于主人,獨宿樓上,具茗果酒餚,焚香切祝,明燭就寢,屏息以伺,亦無所見聞。惟漸覺陰森之氣,砭入肌骨,目能視,耳能聽,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動。久而寒沁肺腑,如臥層冰積雪,苦不可忍,至天曉乃能出語,猶若凍僵,至是無敢復下榻者。
此怪形蹤,可雲隱秀。即其料理劉生,不動聲色,亦有雅人深致也矣。
●顧非熊再生事,見段成式西陽雜俎,又見孫光憲北夢瑣言。其父顧況集中,亦載是詩,當非誣造。近沈雲椒少宰撰其母陸太夫人志,稱太夫人于歸,甫匝歲,贈公即卒。遺腹生子,恆周三歲亦殤。
太夫人哭之慟,曰:吾之為未亡人也,以有汝在,今已矣,吾不忍吾家之宗祀自此而絶也。于其斂,以朱志其臂,祝曰:天不絶吾家,若再生以此為驗,時雍正己酉十二月也。是月族人有比鄰而居者,生一子,臂朱灼然,太夫人遂撫之,以為後即少宰也。余官禮部尚書時,與少宰同事,少宰為余口述尤詳。
蓋釋氏書中,誕妄者原有,其徒張皇罪福,誘人施捨,詐偽者尤多。惟輪迴之說,則鑿然有證,司命者每因一人一事,偶示端倪,彰人道之教。少宰此事,即借轉生之驗,以昭苦節之感者也。儒者甚言無鬼,又烏乎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