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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瞽者劉君瑞,嘗以絃索來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門來喚,曰:某官舟泊河干,聞汝善彈詞,邀往一試,當有厚賚,即促抱琵琶,牽其竹杖導之往,約四五里,至舟畔,寒溫畢,聞主人指揮曰:舟中炎熱,坐岸上奏技,吾倚窗聽之可也。林利其賞,竭力彈唱,約略近三鼓,指痛喉乾,求滴水不可得。側耳聽之,四圍男女雜坐,笑語喧囂,覺不似仕宦家,又覺不似在水次,輟弦欲起。眾怒曰:何物盲賊,敢不聽使令,眾手交捶,痛不可忍。
乃哀乞再奏。久之,聞人聲漸散,猶不敢息。忽聞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尚未出,坐亂塚間演技,取樹下早涼耶?矍然驚問,乃其鄰人早起販鬻過此也,知為鬼弄,狼狽而歸。林姓素多心計,號曰林鬼,聞者咸笑曰:今日鬼遇鬼也。
●先姚安公曰:裡有白以忠者,偶買得役鬼符咒一冊,冀藉此演搬運法,或可謀生,乃依書置諸法物,月明之夜,作道士裝,至墟墓間試之。據案對書誦咒,果聞四面啾啾聲,俄暴風突起,卷其書落草間,為一鬼躍出攫去,眾鬼嘩然並出,曰:爾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爾矣。聚而攢擊,以忠踉蹌奔逃,背後瓦礫如驟雨,僅得至家,是夜瘧疾大作,困臥月餘,疑亦鬼為祟也,一日訴于姚安公,且慚且憤。姚安公曰:幸哉,爾術不成,不過成一笑柄耳。
倘不幸術成,安知不以術賈禍,此爾福也。爾又何尤焉。
●從侄虞惇所居宅,本村南舊圃也,未築宅時,四面無居人,一夕灌圃者田大,臥井旁小室,聞牆外詬爭聲,疑為村人,隔牆問曰:爾等為誰,夜深無故來擾我,其一呼曰:一事求大哥公論,不知何處客鬼強入我家,調我婦,天下有是理耶?其一呼曰:我自攜錢赴聞家廟,此婦見我嬉笑,邀我入室,此人突入奪我錢,天下又有是理耶?田知是鬼,噤不敢應。二鬼並曰:此處不能了此事,當訴諸土地耳,喧喧然向東北去。田次日至土地祠,問廟祝,乃寂無所聞。皆疑田妄語。
臨清李名儒曰:是不足怪,想此婦和解之矣。眾為粲然。
●乾隆己未,余與東光李雲舉霍養仲,同讀書生雲精舍,一夕,偶論鬼神,雲舉以為有,養仲以為無,正辯詰間,雲舉之仆卒然曰:世間原有奇事,倘奴不身經,雖奴亦不信也。嘗過城隍祠前叢塚間,失足踏破一棺。夜夢城隍拘去,雲有人訴我毀其室,心知是破棺事,與之辯曰:汝室自不合當路,非我侵汝,鬼又辯曰:路自上我屋,非我屋故當路也。城隍微笑顧我曰:人人行此路,不能責汝,人人踏之不破,何汝踏破,亦不能竟釋汝,當償之以冥鏹。
既而曰:鬼不能自葺棺,汝覆以片板,築土其上可也。次日如神教,仍焚冥鏹,有旋風捲其灰去。一夜復過其地,聞有人呼我坐,心知為曩鬼,疾馳歸,其鬼大笑,音磔磔如梟鳥,迄今思之,尚毛髮悚然也。養仲謂雲舉曰:汝仆助汝,吾一口不勝兩口矣,然吾終不能以人所見為我所見。
雲舉曰:使君鞫獄,將事事目睹而後信乎?抑以取證眾口乎?事事目睹,無此理。取證眾口,不以人所見為我所見乎?君何以處焉,相與一笑而罷。
●莆田林教授清標言,鄭成功據台灣時,有粵東異僧泛海至,技擊絶倫,袒臂端坐,斫以刃,如中鐵石。又兼通壬遁風角,與論兵,亦娓娓有條理,成功方招延豪傑,甚敬禮之。稍久,漸驕蹇,成功不能堪,且疑為間諜,欲殺之而懼不克。其大將劉國軒曰:必欲除之,事在我。
乃詣僧款洽,忽請曰:師是佛地位人,但不知遇摩登伽,還受攝否?僧曰:參寥和尚,久心似沾泥絮矣。劉因戲曰:欲以劉王大體雙一驗道力。使眾彌信心,可乎?乃選孌童倡女姣麗善淫者十許人,布茵施枕,恣為媟狎于其側,柔情曼態,極天下之妖惑,僧談笑自若,似無見聞。久忽閉目不視,國軒拔劍一揮,首已歘然落矣。
國軒曰:此術非有鬼神,特練氣自固耳。心定則氣聚,心一動則氣散矣。此僧心初不動,故敢縱觀,至閉目不視,知其已動而強制,故刃一下而不能禦也。所論頗入微,但不知椎埋惡少,何以能見及此。
其縱橫鯨窟十餘年,蓋亦非偶矣。
●朱公晦庵嘗與五公山人散步城南,因坐樹下談易。忽聞背後語曰:二君所論乃術家易,非儒家易也。怪其適自何來,曰:已先坐此,二君未見耳。問其姓名,曰:江南崔寅。
今日宿城外旅舍,天尚未暮,偶散悶閒行,山人愛其文雅,因與接膝究術家儒家之說,崔曰:聖人作易,言人事也,非言天道也。為眾人言也,非為聖人言也。聖人從心不踰矩,本無疑惑,何待于占?惟眾人昧於事幾,每兩歧罔決,故聖人以陰陽之消長,示人事之進退,俾知趨避而已。此儒家之本旨也。
顧萬物萬事,不出陰陽,後人推而廣之,各明一義。楊簡王宗傳,闡發心學,此禪家之易,源出王弼者也;陳摶邵康節,此道家之易,源出魏伯陽者也;術家之易,衍于管郭,源於焦京,即二君所言是矣。易道廣大,無所不包,見智見仁,理原一貫,後人忘其本始,反以旁義為正宗,是聖人作易,但為一二上智設,非千萬世垂教之書,千萬人共喻之理矣。經者常也,言常道也,經者徑也,言人所共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