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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雪隱身壁腳,聽知經過,早把滿腔幽怨去個乾淨,反覺蕭清可憐,流下淚來。聽完就走,先飛步往下跑去。二人前半截本是同道,原打算蕭清腳程和自己差不多快,在前先跑,趕到離峰較遠的無人之處,再假托瑤仙之言,將他喚住,訴說主人死況,托他帶信向乃兄報喪,就便慰問一番。誰知女子終是氣弱,加以眠食兩缺,蕭清來路較近,又因巨變驟膺,情急腿快,跑了不到半裡來路,便快追上。
絳雪偷偷回頭一看,蕭清腳上穿著一雙雪橇,身左右雪塵如霧,低着個頭飛也似馳來。眼看越隔越近,如跑到半路再行喚住,必早被他追過頭去,萬來不及。一看所行之處,正是一片田疇,當中大路。路側兩行槐柳,平日綠陰如幄,這時因白雪滿樹,都變成了玉樹瓊林,銀花璀璨,耀眼生輝。
那道中心的積雪,因村人連日隨下隨掃,除下層業已凍結外,上層雪較鬆散,俱被村人掃起,沿著道樹成了兩條又高又長的雪堤,蜿蜒曲折。休說新春初一,村人昨晚守歲,早晨團拜賀年,忙年積勞,又值大雪之後,除了通貫全村的兩條大路而外,多半雪深數尺。就不補睡歇乏,也都約會至親密友,或是會集全家老幼,關起門來,尋那新年樂事,誰也懶得出門走動。即便因事出來,被這牆一樣的雪堤擋住目光,不到近前,也看不見。
絳雪四顧無人,暗想:「這裡喊他不是一樣,何必還要跑遠?」念頭才轉,猛想起:"他這人枉自聰明文雅,卻性情偏直,跟他哥哥不一樣。平時那麼逗他喜歡,都沒怎樣和自己親近。高興時,還有說有笑,也肯隨着他哥哥,與自己主僕做兩對兒一處同玩;稍不高興,就各走各的。尤其是在練武藝的時候,凡人不理。
今天又死了娘,遭了這大禍事,更難怪他傷心。適纔好心好意想問他幾句話,你看他那個氣急敗壞的樣兒,也不管雪地有多滑,把人推倒,也不扶,也不理,就往上跑,差點沒跌到峰腳下去。後來聽他上面說話,村主也曾提起崔家死人的事,他連回問一句都沒有。好像除他那個死娘,誰也不在他的心上。
這時正忙着趕回,莫又來個凡人不理,挨他打一下子。"想到這裡,不知如何是好。
她這裡只管胡思亂想,蕭清忽然跑離身後不過丈許。絳雪聞得後面沙沙滑行之聲,越走越近,主意還未打定,越發心慌。連忙腳底加勁,拚命搶行,急切間雖未被蕭清追過,卻已首尾相銜,相差不過數尺遠近。似這樣跑不多遠,絳雪已力竭筋疲,不能再快。
想由他自去,又覺這樣獨自相遇的良機難逢難遇,心中兀自不捨放過,已準備停步相喚。忽然急中生智,急出一條苦肉計來。這時也不細想地上凍結的冰雪有多麼堅利,竟然裝作失足滑跌,前足往前一溜,暗中用勁,後腳微虛,就着向前滑溜之勢,身子往後一仰,倒了下去。總算還怕把頭臉跌破,倒時身子一歪,手先撐地,沒有傷頭。
可是情急慌亂,用得力猛,腳重身輕,失了重心,這一下,直滑跌出兩三丈遠。撲通一聲,先是手和玉股同時着地。覺着左手着地之處,直如在刀鋸上擦過一般奇痛非常。兩股雖有棉衣褲護住,一樣撞得生疼。
這才想起凍雪堅硬得厲害,想要收住勢子自然不及。身子偏又朝後仰,尚幸跌時防到,一見不好,拚命用力前掙,頭雖倖免于難,因是往前力掙,又想停住,惶急之中,不覺四肢一齊用力。滑過一半,手腳朝天,脊樑貼地,成了個元寶形,又滑出丈許方止。
絳雪身才後跌,先就急喊:「哎呀!」這一弄假成真,按說更易動人憐救。誰知蕭清此時心神俱已麻木,只知低頭拚命向前急駛,連前面是誰都未看見。道又寬廣,雖有兩行雪堤,仍有三五人並行的路。身臨切近,一發覺前面有人走,就準備繞過。
雪上滑行不比行路,如欲越出前人,照例預先讓開中間,偏向一旁,等到挨近,然後蓄勢用力,雙腳一登,由前人側面急駛滑行過去,才不致于撞上,兩下吃跌。絳雪原意,一跌倒便把身子橫轉,不容他不停步相救。然後再裝跌傷太重,要他扶抱,以便親近,略吐心曲。誰想事不遂心,跌時蕭清離身太近,也正準備越過她去,差不多兩下同時發動。
蕭清連日在雪中練習滑雪之戲,又下過功夫,絳雪身子未曾沾地,蕭清已擦肩而過。這還不說,偏巧中間有一條小岔道,由此走向蕭清家中,要抄近半裡,積雪甚深,已無人行。因蕭清心急圖近,仗着熟練滑雪功夫,來去都走此路。絳雪身未停止,蕭清身子一偏,早拐了彎。
跑得正急,先還不知有人跌倒,身才拐入岔道,耳聽呼痛之聲。偏頭回看,緊跟身後一個女子,背貼著地,手足向上亂登,正從岔道口外大路滑過,這才看出是上峰時遇的絳雪。心想:"這樣失足滑倒,常有的事,又非撲跌受甚重傷,也值大驚小怪。到底女子無用的多,像嬸娘那樣的好本領,真找不出第二個人。
"當時歸心太急,以為無關緊要,只看了一眼,並未回救,依舊飛跑而去。
絳雪急遵中並未看出蕭清走了岔道,先是連真帶假地驚呼求救,勢停以後,便橫臥道中,裝作傷重不能起立,緊閉秀目,口中呻吟不已。心裡還以為蕭清無論如何也要走過,萬無見死不救之理。待了一會,覺着背脊冰涼,腰股冷痛,沒聽半點聲息。心中奇怪,微微睜眼偷覷,身側哪有半條人影,不禁心裡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