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只是遲留宸濠一日不出,則天下實受一日之福。」
光又言:「夫子捷疏慮繁文太多,一切反間之計俱不言及;亦以設謀用詭,非君子得已之事,不欲明言示人。當時若使不行間計,遲留寧王,寧王必即時擁兵前進,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兩京各路何恃為備?所以破敗寧王,使之坐失事機,全是遲留寧王一着。所以遲留寧王,全是謀行反間一事。今人讀奏冊所報,皆是可書之功,而不知書不能盡者十倍于奏冊。
」
又言:“寧藩事平之後,京邊官軍南來,失其奸計,由是痛恨夫子,百計搜尋羅織,無所泄毒,擠怒門人冀元亨與濟、禹、光等,俱欲置之死地。冀元亨被執,光等四竄逃匿,家破人亡,妻子離散。直伺官軍離卻省城,方敢出身回家。當時光等粘貼告示,標插旗號木牌,皆是半夜昏黑,衝風冒雨,涉險破浪,出入賊壘,萬死中得一生,所差行間人役,被宸濠要殺者,俱是親信家人。
今當事平之後,議者不究始原,並將在冊功次亦盡削去。此光等走役微勞,雖皆臣子本分,不足深惜,但賞罰若此,繼後天下倘或再有事變,人皆以光等為鑒戒矣。誰肯復效死力哉?
又言:「夫子應變之神真不可測。時官兵方破省城,忽傳令造免死木牌數十萬,莫知所用。及發兵迎擊宸濠于湖上,取木牌順流放下。時賊兵既聞省城已破,脅從之眾俱欲逃竄無路,見水浮木牌,一時爭取散去,不計其數。
二十五日,賊勢尚鋭,值風不便,我兵少挫。夫子急令斬取先卻者頭。知府伍文定等立於鋭炮之間,方奮督各兵,殊死抵戰。賊兵忽見一大牌書:寧王已擒,我軍毋得縱殺!一時驚擾,遂大潰。
次日賊兵既窮促,宸濠思欲潛遁,見一漁船隱在蘆葦之中。宸濠大聲叫渡。漁人移棹請渡,竟送中軍,諸將尚未知也。其神運每如此。
」
又言:「嘗聞雷濟云:夫子昔在豐城聞變,南風正急,拜受哭告曰:天若憫惻百萬民命,幸假我一帆風!須臾風稍定,頃之,舟人歡噪迴風。濟、禹取香煙試之舟上,果然。久之,北風大作。宸濠追兵將及時,夫人、公子在舟。
夫子呼一小漁船自縛,敕令濟、禹持米二斗,臠魚五寸,與夫人為別。將發,問濟曰:行備否?濟、禹對曰:已備。夫子笑曰:還少一物。濟、禹思之不得。
夫子指船頭羅蓋曰:到地方無此,何以示信?於是又取羅蓋以行。明日至吉安城下,城門方戒嚴,舟不得泊岸。濟、禹揭羅蓋以示,城中遂歡慶曰:王爺爺還矣。乃開門羅拜迎入。
於是濟、禹心嘆危迫之時,暇裕乃如此。」
德洪昔在師門,或問:「用兵有術否?」夫子曰:「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得此心不動,乃術爾。凡人智能相去不甚遠,勝負之決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昔與寧王逆戰于湖上時,南風轉急,面命某某為火攻之具。是時前軍正挫卻,某某對立矍視,三四申告,耳如弗聞。
此輩皆有大名于時者,平時智術豈有不足,臨事忙失若此,智術將安所施?」
又嘗聞鄒謙之曰:「昔先生與寧王交戰時,與二三同志坐中軍講學。諜者走報前軍失利,坐中皆有怖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自若。頃之,諜者走報賊兵大潰,坐中皆有喜色。
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亦自若。」
又嘗聞陳惟浚曰:「惟浚嘗聞之尚謙矣。尚謙言,昔見有待于先生者,自稱可與行師。先生問之。對曰:某能不動心。
曰:不動心可易言耶?對曰:某得制動之方。先生笑曰:此心當對敵時且要制動,又誰與發謀出慮耶?又問:今人有不知學問者,盡能履險不懼,是亦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人之性氣剛者亦能履險不懼,但其心必待強持而後能。即強持便是本體之蔽,便不能宰割庶事。孟施捨之所謂守氣者也。
若人真肯在良知上用功,時時精明,不蔽于欲,自能臨事不動。不動真體,自能應變無言。此曾子之所謂守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者也。」
又嘗聞劉邦采曰:「昔有問:人能養得此心不動,即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也須學過。此是對刀殺人事,豈意想可得?必須身習其事,斯節制漸明,智慧漸周,方可信行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此後世格物之學所以為謬也。孔子自謂軍旅之事未之學,此亦不是謙言。但聖人得位行志,自有消變未形之道,不須用此。
後世論治,根源上全不講及,每事只在半中截做起,故犯手腳。若在根源上講求,豈有必事殺人而後安得人之理。某自征贛以來,朝廷使我日以殺人為事,心豈割忍,但事勢至此。譬之既病之人,且須治其外邪,方可扶回元氣,病後施藥,猶勝立視其死故耳。
可惜平生精神,俱用此等沒緊要事上去了。」
昔者德洪事先生八年,在侍同門每有問兵事者,皆默而不答,以故南、贛、寧藩始末俱不與聞。先生歿後,搜錄遺書七年,而奏疏文移始集。及查對月日,而後五征始末具見。獨于用間一事,昔嘗概聞,奏疏文移俱無所見。
去年德洪主試廣東,道經江西,訪問龍光,始獲間書、間牌諸稿,並所聞于諸同門者,歸以附錄雲。時嘉靖乙未八月,書於姑蘇之郡學。
陽明先生平浰頭記
費宏
惠之龍川北抵贛,其山谷賊巢,亡慮數百,而浰頭最大。浰之賊肆惡以毒吾民者,亡慮數千,而池仲容最著。仲容之放兵四劫,亡慮數十年,而龍川、翁源、始興、龍南、信豐、安遠、會昌以邇巢受毒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