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世嘗得筮書於異人,翁暇試取而究其術,為人筮,無不奇中。遠近輻輳,縣令亦遣人來邀筮。後益數數,日或二三至。翁厭苦之,取其書對使者焚之曰:「王與準不能為術士,終日奔走公門,談禍福。
」令大銜之。翁因逃入四明山石室中,不歸者年餘。時朝廷督有司訪求遺逸甚嚴。部使者至縣,欲起翁。
令因言曰:「王與准以其先世嘗死忠,朝廷待之薄,遂父子誓不出仕,有怨望之心。」使者怒,拘翁三子,使人督押,入山求之。翁聞益深遁,墜崖傷足。求者得之以出。
部使見翁創甚,且視其言貌坦直無他。翁亦備言其焚書逃遁之故。使者悟,始釋翁。見翁次子世傑之賢,因謂翁曰:「足下不仕,終恐及罪,寧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遂補世傑邑庠弟子員。
而翁竟以足疾得免。翁謂人曰:「吾非惡富貴而樂貧賤;顧吾命甚薄,且先人之志,不忍渝也。」又曰:「吾非傷于石,將不能遂棲遁之計,石有德于吾,不敢忘也。」因自號遁石翁雲。
翁偉貌修髯,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嘗筮居秘圖湖陰,遇「大有」之「震」,謂其子曰:「吾先世盛極而衰,今衰極當復矣。然必吾後再世而始興乎?興必盛且久。」至是翁沒且十年,而世傑以名儒宿學膺貢,來游南雍。
大司成陳公一見,待以友禮,使毋就弟子列;命六堂之士咸師資之。儼忝與同舍,受世傑教益為最多,而相知為最深,因得備聞翁之隱德,乃私為志之若此。
昔人有言:公侯子孫必復其始。王氏自漢吉祥至祥覽,皆以令德孝友垂江左。聊緜數百祀,門第之盛,天下莫敢望。中微百餘年,天道未為無意也。
元末時,其先世嘗遇異人,謂其後必有名世者出;而翁亦嘗再世而興之筮。今世傑于翁亦再世矣,充世傑之道,真足以弘濟天下,而能澹然爵祿不入其心,古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吾誠于世傑見之,異時求當天下之大任者,非世傑而誰乎?則異人之言,與翁之筮,於是始可驗矣。
槐裡先生傳
戚瀾
先生姓王,名傑,字世傑,居秘圖湖之後。其先世嘗植三槐于門,自號槐裏子,學者因稱曰槐裡先生。始祖為晉右將軍羲之。曾祖綱性常與其弟秉常、敬常俱以文學顯名國初,而性常以廣東參議死於苗之難。
秘湖漁隱彥達,父遁石翁與準,皆以德學為世隱儒。先生自為童子,即有志聖賢之學。年十四,盡通《四書》《五經》及宋諸大儒之說。時朝廷方督有司求遺逸,部使者聞遁石翁之名,及門迫起之,不可得。
見先生,奇焉,謂遁石翁曰:「足下不屑就,罪且及身,寧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乃遣先生備邑庠弟子員。時教諭程晶負才倨傲,奴視諸生,見先生,輒敬服,語人曰:「此今之黃叔度也。」歲當大比,邑有司首以先生應薦。比入試,眾皆散髮袒衣,先生嘆曰:「吾寧曳履衡門矣。
」遂歸,不復應試。
宣德間,詔中外舉異才堪風憲者,破常調任使之。時先生次當貢,邑令黃維雅重先生,為之具行李,戒仆從,強之應詔。先生固以親老辭。乃讓其友汪生叔昂。
既而遁石翁歿,又當貢,復以母老辭,讓其友李生文昭;而躬耕受徒,以養其母,饔飱不繼,休如也。母且歿,謂先生曰:「爾貧日益甚,吾死,爾必仕。毋忘吾言!」已終喪,先生乃應貢,入南雍。祭酒陳公敬宗聞先生至,待以友禮,使毋就弟子列。
明年,薦先生於朝。未報,而先生歿。
先生儀觀玉立,秀目修髯,望之以為神人。無賢愚戚疏,皆知敬而愛之。言行一以古聖賢為法。嘗謂其門人曰:「學者能見得曾點意思,將灑然無人而不自得,爵祿之無動于中,不足言也。
」
先生與先君冷川先生友,先君每稱先生所著《易春秋說》、《周禮考正》,以為近世儒者皆所不及;與人論人物,必以先生為稱首。瀾時為童子,竊志之。然從先君宦遊于外,無因及門也。今茲之歸,先生歿已久矣。
就其家求所著述,僅存《槐裡雜稿》數卷;而所謂《易春秋說》、《周禮考正》者,則先生之歿于南雍,其二子皆不在侍,為其同捨生所取,已盡亡之矣,嗚呼惜哉!先君幼時,嘗聞鄉父老相傳,謂王氏自東晉來盛江左,中微且百數年,元時有隱士善筮者,與其先世游,嘗言其後當有大儒名世者出,意其在先生。而先生亦竟不及用,豈尚在其子孫耶?
竹軒先生傳
魏瀚
先生名倫,字天敘,以字行。性愛竹,所居軒外環植之,日嘯詠其間。視紛華勢利,泊如也。客有造竹所者,輒指告之曰:「此吾直諒多聞之友,何可一日相舍耶?」學者因稱曰竹軒先生。
早承厥考槐裡先生庭訓,德業夙成。甫冠,浙東西大家爭延聘為子弟師。凡及門經指授者,德業率多可觀。槐裡先生蚤世,環堵蕭然,所遺惟書史數篋。
先生每啟篋,輒揮涕曰:「此吾先世之所殖也。我後人不殖,則將落矣。」乃窮年口誦心惟,于書無所不讀,而尤好觀《儀禮》、《左氏傳》、《司馬遷史》。雅善鼓琴,每風月清朗,則焚香操弄數曲。
弄罷,復歌以詩詞,而使子弟和之。識者謂其胸次灑落,方之陶靖節、林和靖,無不及焉。
居貧,躬授徒以養母。母性素嚴重,而于外家諸孤弟妹,憐愛甚切至。先生每先意承志,解衣推食,惟恐弗及;而于妻孥之寒餒,弗遑恤焉。弟粲幼孤,為母所鍾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