⑿一友侍,眉間有憂思,先生顧謂他友曰:「良知固徹天徹地。近徹一身,人一身不爽,不須許大事。第頭上一發下垂〔一〕,渾身即是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二〕
【一】 原註:「一發下垂」,張本作「只一根頭髮釣着」。
〔二〕原註:張本末又有「是友瞿然省惕」六字。
⒀先生初登第時,上《邊務八事》,世艷稱之。晚年有以為問者,先生曰:「此吾少時事,有許多抗厲氣。此氣不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濟?」或又問平寧藩。先生曰:「只合如此做,但覺來尚有揮霍意。
使今日處之,更別也。」【一】
〔一〕原註:此條下有「門人黃以方錄」六字。
⒁直問:「許魯齋言學者以治生為首務,先生以為誤人,何也?豈士之貧,可坐守不經營耶?」先生曰:「但言學者治生上,僅有工夫則可。若以治生為首務,使學者汲汲營利,斷不可也。且天下首務,孰有急於講學耶?雖治生亦是講學中事。但不可以之為首務,徒啟營利之心。
果能于此處調停得心體無累,雖終日做買賣,不害其為聖為賢。何妨于學?學何貳于治生?」【一】
〔一〕自此條至《拾遺》第十八條,皆佐藤一齋據王本錄出。
⒂先生曰:「凡看書,培養自家心體。他說得不好處,我這裡用得着,俱是益。只是此志真切。有昔郢人夜寫書與燕國,誤寫舉燭二字。
燕人誤解。燭者明也,是教我舉賢明其理也。其國大治。故此志真切,因錯致真,無非得益。
今學者看書,只要歸到自己身心上用。」【一】
〔一〕原註:別本無「有昔郢人」以下六十四字。
⒃從目所視,妍醜自別,不作一念,謂之明。從耳所聽,清濁自別,不作一念,謂之聰。從心所思,是非自別,不作一念,謂之睿。
⒄嘗聞先生曰:「吾居龍場時,夷人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中土亡命之流。與論知行之說,更無抽挌。久之,並夷人亦欣欣相向。及出與士夫言,反多紛紛同異,拍挌不入。
學問最怕有意見的人,只患聞見不多。良知聞見益多,覆蔽益重。反不曾讀書的人,更容易與他說得。」【一】
〔一〕原註:此條又載《全書》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文詞較略。
⒅先生用功,到人情事變極難處時,見其愈覺精神。向在洪都處張、許之變,嘗見一書與鄒謙之,云:「自別省城,即不得復有相講如虔中者。雖自己柁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須仗有方【一】 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上一灘耳。」
〔一〕原註:此條又見張本。「方」作「力」。章首有「直曰」二字。
⒆門人有疑「知行合一」之說者。直曰「知行自是合一。如今能行孝,方謂之知孝;能行弟,方謂之知弟。不是隻曉得個孝字弟字,遽謂之知。
」先生曰:「爾說固是。但要曉得一念發動處【一】 ,便是知,亦便是行。」〔二〕
〔一〕原本脫「發」字,今據《傳習錄》補。
【二】 自此條至《拾遺》第三十六條,系佐藤一齋據張本錄出。
⒇先生曰:「人必要說心有內外,原不曾實見心體。我今說無內外,尚恐學者流在有內外上去。若說有內外,則內外益判矣。況心無內外,亦不自我說。
明道《定性書》有云:且以性為隨物于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此一條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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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或問:「孟子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知行分明是兩事。」直曰:「要曉得始終條理,只是一個條理而始終之耳。」曰:「既是一個條理,緣何三子卻聖而不智?」直曰:「也是三子所知分限只到此地位。
」先生嘗以此問諸友。黃正之曰:「先生以致知各隨分限之說,提省諸生。此意最切。」先生曰:「如今說三子,正是此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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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先生曰:「易則易知。只是此天理之心,則你也是此心。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人人便知得。如何不易知?若是私慾之心,則一個人是一個心。
人如何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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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先生曰:「人但一念善,便實實是好;一念惡,便實實是惡;如此才是學。不然,便是作偽。」嘗問門人,聖人說:「知之為知之」二句,是何意思?二友不能答。先生曰:「要曉得聖人之學,只是一誠。
」直自陳喜在靜上用功。先生曰:「靜上用功固好,但終自有弊。人心自是不息。雖在睡夢,此心亦是流動。
如天地之化,本無一息之停。然其化生萬物,各得其所,卻亦自靜也。此心雖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卻亦自靜也。若專在靜上用功,恐有喜靜惡動之弊。
動靜一也。」直曰:「直固知靜中自有知覺之理。但伊川《答呂學士》一段可疑。伊川曰:賢且說靜時如何?呂學士曰:謂之有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在。
伊川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先生曰:「伊川說還是。」直因思伊川之言,分明以靜中無知覺矣。如何謂伊川說還是?考諸晦翁亦曰:「若雲知寒覺暖,便是知覺已動。」又思知寒覺暖,則知覺著在寒暖上,便是已發。
所謂有知覺者,只是有此理,不曾著在事物,故還是靜。然瞌睡也有知覺,故能做夢,故一喚便醒。槁木死灰,無知覺,便不醒矣。則伊川所謂「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正是說靜而無靜之意,不是說靜中無知覺也。
故先生曰「伊川說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