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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編多錄與閩,論意指異者,蓋王先生學入理界最初之論,故能廓摧理路之礎,而蟯然示人以行也。嗟乎!吾生有知,即知誦說先生之言。見世之儒生,始駭王先生之異而攻之,中喜王先生之為異而助之,終羡王先生之持異,乃欲駕其說。於是王氏之學又若自異矣。
有童子聞予言之,進曰:「聞之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學奚貴異哉?」予曰:「嘻!小子何知?夫學未至于聖人之地,而假名言以修心,其勢不容于不異也。昔閩、洛之儒異唐、漢矣,唐、漢之儒異鄒、魯矣。三千、七十之流,各持其異入孔門,而欲爭之;皆喪其名言,而如愚以歸。故曰:雖欲從之,未由也已。
然後異者合,而道術一矣。此曷故耶?以得聖人為之依歸也。是故聖人者,群言之家而道之岸也。夫眾車離麗馳于康莊,而前卻之異者,策使之也;眾舟沿溯于廣津,而洄突之異者,枻使之也;眾言淆亂於名言,而喧聒於是非這異者,見使之也。
至若行者抵家,則並車釋之矣,何有于策?渡者抵岸,則並舟釋之矣,何有于枻?學者而至于聖人之門,則並其名言喪矣,何有于見?故知聖人者,以自度為家也,不令己與人異也;以度人為岸也,不令人與己異也。如使閩、浙二大儒遇孔子而事之,必有以塞其異之源,而不令其末之流也。」
童子曰:「丈夫何以知之?」曰:「予嘗觀夫子答問群弟子,而知道術之可一也。」噫!希矣!可易言哉!班固曰:「仲尼沒而微言絶,七十子逝而大義乖,於是百家之異論又競起,遂至不可勝究矣。」孟子輿折以雄辯,而不能熄也;莊子休和以天籟,而不能齊也。使後生者不幸,而不睹古人之純全,紛紛藉藉以至于今,悲夫!
(錄自《趙文肅公文集》卷十六)
書陽明先生語略後
鄒元標
予嘗讀《傳習錄》,以先生之學在是書,近而知先生之自得不盡在是書也。蓋當時格物之說浸淫宇宙,先生力排其說,間耶?且當時先生隨人立教,因病設方,此為中下人說法,而所接引上根人,則本「天津【
1】 證道」一語盡之,學者當直言無疑可也。嗟乎!先生當時所造就者濟濟,今吾吉豪傑嶽立,然未有作人如先生者,予于先生不無遐思。
(錄自鄒元標《願學集》卷八)
校勘記
【
1】 天津,當為「天泉」之誤。
陽明先生道學鈔序
李 贄
溫陵李贄曰:余舊錄有先生《年譜》,以先生書多不便攜持,故取譜之繁者刪之,而錄其節要,庶可挾之以行遊也。雖知其未妥,要以見先生之書而已。今歲庚子元日,余約方時化、汪本鈳、馬逢陽及山西劉用相,暫輟《易》,過吳明貢,擬定此日共適吾適,決不開口言《易》。而明貢書屋有《王先生全書》,既已開卷,如何釋手?況彼己均一旅人,主者愛我,焚香煮茶,寂無人聲,余不起於坐,遂盡讀之。
於是乃敢斷以先生之書為足繼夫子之後,蓋逆知其從讀《易》來也。故余于《易》因之稿甫就,即令汪本鈳校錄先生《全書》,而余專一手鈔《年譜》。以譜先生者,須得長康點睛手,他人不能代也。鈔未三十葉,工部尚書晉川劉公以漕務巡河,直抵江際,遣使迎余。
余暫擱筆,起隨使者冒雨登舟,促膝未談,順風揚帆,已到金山之下矣。嗟嗟!余久不見公,見公固甚喜,然使余輟案上之紙墨,廢欲竟之全鈔,亦終不歡耳!於是遣人為我取書。今書與譜抵濟上,亦遂成矣。大參公黃與參、念東公于尚寶見其書與其譜,喜曰:“陽明先生真足繼夫子之後,大有功來學也。
況是鈔僅八卷,百十有餘篇乎,可以朝夕不離,行坐與參矣。參究是鈔者,事可立辨,心無不竭于艱難禍患也。何有是處上、處下、處常、處變之寂,上乘好手,宜共序而梓行之,以嘉惠後世之君子乃可。晉川公曰:然余于江陵首內閣日,承乏督兩浙學政,特存其書院祠宇,不敢毀矣。
(鈔自李贄《陽明先生道學鈔》卷首)
陽明先生年譜後語
李 贄
余自幼倔強難化,不通道,不信仙、釋,故見道人則惡,見僧則惡,見道學先生則尤惡。惟不得不假升鬥之祿以為養,不容不與世俗相接而已。然拜揖公堂之外,固閉戶自若也。不幸年逋四十,為友人李逢陽、徐用檢所誘,告我龍溪先生語,示我陽明先生書,乃知得道真人不死,實與真佛、真仙同,雖倔強,不得不信之矣。
李逢陽,號翰峰,白門人。徐用檢,號魯源【
1】 ,蘭溪人。此兩公何如人哉?世人俗眼相視,安能一一中款?今可勿論。即其能委委曲曲以全活我一個既死之人,則亦真佛真仙等矣。
今翰峰之仙去久矣,而魯源固無恙也。是春,予在濟上劉晉川公署,手編《陽明年譜》自適,黃與參見而好之,即命梓行以示同好,故予因復推本而並論之耳。要以見余今者果能讀先生之書,果能次先生之譜,皆徐、李二先生之力也。若知陽明先生不死,則龍溪先生不死,魯源、翰峰二先生之群公與余也皆不死矣。
譜其可以年數計耶?同是不死,同是不死真人,雖欲勿梓,焉得而勿梓!
(錄自《陽明先生道學鈔》卷八附錄)
校勘記
【
1】 原文為「魯齊」,據《明儒學案》改。
陽明先生批武經序
徐光啟
武書之不講也久矣,釋樽俎而談折衛,不已迂乎?然天下有握邊算、佐廟籌者,其人則又如蟋蟀鳴堂除,才振響,已為兒童子物色,而卒不及一,何者?夏蟲難語堅冰,斥鶡奚知南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