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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於心而泥於言,非善於學者也。我陽明先師倡明聖學,以良知之說覺天下,天下靡然從之:是雖入道之玄詮,亦下學事,載諸錄者詳矣。吾黨之從事于師說也,其未得之,果能有所觸發否乎?其得之也,果能有所栽培否乎?其得而玩之也,果能有所印正否乎?得也者,非得之於言,得之於心也;契之於心,忘乎言者也,猶之燭之資乎明,杖之輔乎行,其機則存乎目與足,非外物所得而與也。若夫玩而忘之,從容默識無所待而自中乎道。
斯則無言之旨,上達之機,固吾梅林公重刻是錄,相與嘉惠而申警之意也。不然,則聖學亡而先師之意荒矣。吾黨勗諸!
陽明先生文錄續編序
徐 階
餘姚錢子洪甫既刻《陽明先生文錄》以傳,又求諸四方,得先生所著《大學或問》、《五經臆說》、序、記、書、疏等若干卷,題曰《文錄續編》,而屬嘉興守六安徐侯以正刻之。刻成,侯謀于洪甫及王子汝中,遣郡博張編、海寧諸生董啟予問序于階。階曰:
先生之文,非淺薄所敢序也。雖然,階嘗從洪甫、汝中竊聞先生之學矣。夫學,非獨倡始難也,其傳而不失其宗,蓋亦不易焉。自孔子沒,《大學》格致之旨晦。
其在俗儒,率外心以求知,終其身汩溺于見聞記誦;而高明之士,又率慕徑約,貴自然,淪入于二氏而不自覺。先生崛起千載之後,毅然以謂致知者致吾心之良知也。吾心之良知,不待慮而知,不待學而能,是乃天命之性,吾心靈昭明覺之本體也。惟不自欺其良知,斯知致而意可誠矣。
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物者,事也。事各歸於正,而吾良知之所知始無虧缺障蔽,得以極其致矣。
舉知而歸諸良,舉致知而歸諸正物,蓋先生之學不汩于俗,亦不入于空如此。于時聞者幸知口耳之可恥,然其闢之或激于太過,幸有見夫心體之當求,然其擬之或涉于太輕:於是超頓之說興,至舉踐履之實,積累之功,盡詆以為不足務。脫于俗,顧轉而趨于空,則先生之學有不待夫傳之既久,乃始失其宗者,茲豈非學先生者之所憂乎?洪甫輯為是編,其志固將以救之。其自序曰:「言近而旨遠,此吾師中行之證也。
」又曰:「吾師之教平易切實,而聖智神化之機,固已躍然,不必更為別說。」洪甫之於師傳,其闡明翼衛,視先生之於孔氏,有功等矣。夫三代以前,學與政合而出於一,虞廷之命官,與其所陳之《謨》,皆「精一執中」之運用也。故曰三代之治本於道,三代之道本於心。
而後世論學,既指夫俗與空者當之,其論政又指夫期會簿書當之,謬迷日甚而未已也。徐侯方從事於政,獨能聚諸生以講先生之學,汲汲焉刻是編以詔之,其異於世之為者歟?使凡領郡者皆徐侯其人,先生之學明而洪甫之憂可釋也。階生晚,不及登先生之門。然昔孟子自謂于孔子為私淑,至其自任閒先王之道以承孔子,則雖見目為好辯而不辭。
故輒以侯請,僭為之序。嗚呼!觀者其尚亮階之志也夫!
刻文錄敘說
錢德洪
德洪曰:嘉靖丁亥四月,時鄒謙之謫廣德,以所錄先生文稿請刻。先生止之曰:「不可。吾黨學問,幸得頭腦,須鞭闢近裡,務求實得,一切繁文靡好。傳之恐眩人耳目,不錄可也。
」謙之復請不已。先生乃取近稿三之一,標揭年月,命德洪編次;復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復分別體類者,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明日,德洪掇拾所遺復請刻。先生曰:「此愛惜文辭之心也。
昔者孔子刪述《六經》,若以文辭為心,如唐、虞、三代,自《典》、《謨》而下,豈止數篇?正惟一以明道為志,故所述可以垂教萬世。吾黨志在明道,復以愛惜文字為心,便不可入堯、舜之道矣。」德洪復請不已。乃許數篇,次為《附錄》,以遺謙之,今之廣德板是也。
先生讀《文錄》,謂學者曰:「此編以年月為次,使後世學者,知吾所學前後進詣不同。」又曰:「某此意思賴諸賢信而不疑,須口口相傳,廣佈同志,庶幾不墜。若筆之於書,乃是異日事,必不得已,然後為此耳!」又曰:「講學須得與人人面授,然後得其所疑,時其淺深而語之。才涉紙筆,便十不能盡一二。
」戊子年冬,先生時在兩廣謝病歸,將下庚嶺。德洪與王汝中聞之,乃自錢塘趨迎。至龍游聞訃,遂趨廣信,訃告同門,約每越三年遣人裒錄遺言。明日又進貴溪,扶喪還玉山。
至草萍驛,戒記書篚,故諸稿倖免散逸。自後同門各以所錄見遺,既七年,壬辰,德洪居吳,始較定篇類。復為《購遺文》一疏,遣安成王生自閩、粵由洪都入嶺表,抵蒼梧,取道荊、湘,還自金陵,又獲所未備;然後謀諸提學侍禦聞人邦正,入梓以行。文錄之有《外集》、《別錄》,遵《附錄》例也。
先生之學凡三變,其為教也亦三變:少之時,馳騁于辭章;已而出入二氏;繼乃居夷處困,豁然有得于聖賢之旨:是三變而至道也。居貴陽時,首與學者為「知行合一」之說;自滁陽後,多教學者靜坐;江右以來,始單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體,令學者言下有悟:是教亦三變也。讀文錄者當自知之。先生嘗曰:「吾始居龍場,鄉民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乃中土亡命之流耳;與之言知行之說,莫不忻忻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