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頁
過片三句點破引發詞人遙思之因,有客從濉上來,捎帶了巨源「深意」,遂使詞人更加痴情懷念。「憑仗」三句,又發奇想。淮河發源於河南,東經安徽、江蘇入洪澤湖,其下游流經淮陰、漣山入海。此時孫巨源汴京,蘇軾海州,友人淚灑清淮,東流到海,見出其念我之情深;自己看出淮水中有友人相思之淚,又說明懷友之意切。
舉目所見,無不聯想到友情,而且也知道友人也必唸到自己。淮水之淚,將對方之深意,己方之情思,外化為具體形象,設想精奇,抒情深透。「而今」以下六句,又翻進一境,再寫意想中景象,回應上片幾次點月,使全篇渾然圓妥,勾連一氣,意脈層深。「夜永」句設想巨源西垣(中書省)
任起居舍人宮中值宿時情景,長夜無眠,孤清寂寞,「此時看、回廓曉月」,當起懷我之情,刻畫更為感人,有形象,有情思。詞人不說自己徹夜無眠,對月懷人,而說對方如此,仍是借人映己。最後「也應暗記」,四字可謂神來之筆,這裡有人有我,深細婉曲,既寫到了巨源的心理,又寫出了自己的深意,是提醒,也是確信巨源會「暗記」往日的情景,二人綿長情思,具見言外。
此詞以離別時的明月為線索抒寫友情,藝術上別具一格。全詞五次寫到月:有離別時刻之月,有隨友人而去之月,有時光流逝之月,有陪伴詞人孤獨之月,有友人所望之月。詞之上片以寫月始,下片以寫月終,月光映襯友情,使作品詞清意達,格高情真。
●菩薩蠻
回文。夏閨怨 蘇軾
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
香汗薄衫涼,涼衫薄汗香。
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
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
蘇軾詞作鑒賞
東坡的回文詞,兩句一組,下句為上句的倒讀,這比起一般迴文詩整首倒讀的作法要容易些,因而對作者思想束縛也少些。東坡的七首回文詞中,如「郵便問人羞,羞人問便郵」、「顰淺念誰人,人誰念淺顰」、「樓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樓」、「歸不恨開遲,遲開恨不歸」等,下句補充發展了上句,故為妙構。這首回文詞是作者「回時閨怨」中的「夏閨怨」。
上片寫閨人晝寢的情景,下片寫醒後的怨思。用意雖不甚深,詞語自清美可誦。「柳庭」二句,關鍵一「靜」字。上句雲「風靜」,下句雲「人靜」。
風靜時庭柳低垂,閨人睏倦而眠;當晝眠正熟,清風又吹拂起庭柳了。同是寫「靜」,卻從不同角度着筆。靜中見動,動中有靜,頗見巧思。三、四句,細寫晝眠的人。
風吹香汗,薄衫生涼;而涼衫中又透出依微的汗香。變化「薄衫」與「薄汗」二語,寫衫之薄,點出「夏」意,寫汗之薄,便有風韻,而以一「涼」字串起,夏閨晝眠的形象自可想見。過片二句,是睡醒後的活動。她那紅潤的手兒持着盛了冰塊和蓮藕的玉碗,而這盛了冰塊和蓮藕的玉碗又冰了她那紅潤的手兒。
上句的「冰」是名詞,下句的「冰」作動詞用。
古人常冬天鑿冰藏於地窖,留待夏天解暑之用。杜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詩「公子調冰水,佳人雪藕絲」,寫以冰水拌藕,猶本詞「手紅」二句意。「郎笑耦絲長,長絲藕笑郎」,收兩句為全詞之旨。「藕絲長」,象徵著人的情意綿長,古樂府中,常以「藕」諧「偶」,以「絲」諧「思」,藕節同心,故亦象徵情人的永好。
《讀曲歌》:「思歡久,不愛獨枝蓮(憐),只惜同心藕(偶)。」自然,郎的笑是有調笑的意味的,故閨人報以「長絲藕笑郎」之語。笑郎,大概是笑他的太不領情或是不識情趣吧。郎的情意不如藕絲之長,末句始露出「閨怨」本意。
這首詞格律、內容感情、意境等方面都符合回文詞的要求,同時又不失作者的大家氣派,實為難得。
●虞美人 蘇軾
波聲拍枕長淮曉,隙月窺人小。
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
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於淚。
誰教風鑒塵埃?
醖造一場煩惱送人來!
蘇軾詞作鑒賞
此詞為元豐七年(
1084)十一月作者至高郵與秦觀相會後,于淮上飲別之詞。詞中反映了蘇、秦兩人的深摯情誼。
起二句,寫淮上飲別後的情景。秦觀厚意拳拳,自高郵相送,溯運河而上,經寶應至山陽,止於淮上,途程二百餘裡。臨流帳飲,惜別依依。詞人歸臥船中,只聽到淮水波聲,如拍枕畔,不知不覺又天亮了。
着一「曉」字,已暗示一夜睡得不寧貼。「隙月」,指船篷罅隙中所見之月。據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整合。總案》載,蘇軾于冬至日抵山陽,十二月一日抵泗州。
與秦觀別時當十一月底,所見之月是天亮前從東方升起不久的殘月,故「窺人小」三字便形容真切。「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二語為集中名句。汴水一支自開封向東南流,經應天府(北宋之南京,今河南商丘)、宿州,于泗州入淮。蘇軾此行,先由淮上抵泗州,然後溯汴水西行入應天府。
流水無情,隨着故人東去,而自己卻載滿一船離愁別恨,獨向西行。「無情流水多情客」(《泛金船》),類似的意思,蘇詞中也有,而本詞之佳,全「載一船離恨」一語。以水喻愁,前人多有,蘇軾是詞,則把愁恨物質化了,可以載船中,逆流而去。這個妙喻被後人競相摹擬。
李清照《武陵春》詞:「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聲名竟出蘇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