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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較為貴重的衣料如綾羅之類上面的花紋,或出於織,或出於綉,或出於畫。出於織者,如白居易《繚綾》:「織為雲外秋雁行。」出於綉者,如溫庭筠《南歌子》:「胸前綉鳳凰。」出於畫者,如溫庭筠《菩薩蠻》:「畫羅金翡翠。
」此詞寫「衣上雲」,而連及「亂山昏」,可見不是部分圖案,而是滿幅雲煙,以畫羅的可能性較大。詞人由她衣上的雲,聯想到山上的雲,而未寫雲,先寫山,不但寫山,而且寫亂山,不但寫亂山,而且寫帶些昏暗的亂山,這就使人感到一朵朵的白雲,從昏暗的亂山中徐徐而出,佈滿空間。經過這種渲染,就彷彿衣上的雲變成了真正的雲,而這位身着雲衣的美女的出現,就象一位神女從雲端飄然下降了。
這兩句的作用,決不限于寫她穿衣服的別緻,更主要的是製造了一種氣氛,襯托出並沒有正面大加描寫的女主人的神韻。寫到這裡,詞戛然而止,更無多話,收得極其有力。所以周濟《宋四家詞選》中,評為「橫絶」。
本詞意境之妙于亦真亦幻。如「昨日」兩句,很明顯是脫胎于宋玉《高唐賦》,而從其人所着雲衣生發,就使人看了產生真中有幻之感,覺得她更加飄然若仙了。筵前贈妓,題材本屬無聊。但詞人筆下這幅美人素描還是相當動人的。
妙處如「閒花」一句的以一勝多,「昨日」兩句的真幻莫辯等。
●江南柳 張先
隋堤遠,波急路塵輕。
今古柳橋多送別,見人分袂亦愁生。
何況自關情。
斜照後,新月上西城。
城上樓高重倚望,願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張先詞作鑒賞
此為送別詞。詞中未具體刻畫送別情事,而是通過古今別情來襯托一己別情,以烘雲托月的手法將別情抒寫得極為深摯。全詞語言素樸明快,情調清新健康,風格別具特色。
起首一句從別路寫起。隋煬帝開通濟渠,河渠旁築禦道,栽種柳樹,是為「隋堤」。「隋堤遠,波急路塵輕」兩句是說:這是一個水陸交通要道,成日裡不知有多少車馬大路上來往,揚起「路塵」;不知有多少船隻揚帆東下,隨波逐流;也不知有多少人長堤上摺柳送別,以寄深情。「隋堤」是一個典型的送別環境,「波急」與「路塵輕」分寫水陸行程,暗示離別,寄有別情。
一個「遠」字,既刻畫出別者長路漫漫的旅愁,又刻畫送者依依目送的情態。這二句着重從眼前、從水陸兩路,橫向地展開送別圖景;第三句則着重從古往今來,縱向地展示送別情事。一個「多」字,几乎將古今天下此中人事全都囊括。正因為別情是如此普遍,也就容易喚起「見人分袂亦愁生」的感受了。
末句以「何況」二字造成遞進,突出個人眼前的離別情事。以上,詞人沒有具體寫到個人送別情事,只客觀敘寫普遍的離情,只是「亦愁生」中才微露主觀情感。
過片轉寫別後,別時種種情事都被省略了,這裡只是着重寫送者城樓望月的情景。「斜照後」三字非虛設,它表明送者城樓佇立的時辰之久,從日落到月出。「重望」又表明先已望過,上片「隋堤遠」數句是日落前望中之景,至重望時應當是不甚分明了。於是送者抬頭望新月,並由此而產生了一個美好的嚮往:「願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此外與李白「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相類,但「亭亭」二字卻把月的意象女性化了,而送者的身份亦不言自明,「千里伴行」的說法更是真摯深婉。
●一叢花令 張先
傷高懷遠幾時窮?
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
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
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張先詞作鑒賞
此詞寫一位女子她的戀人離開後獨處深閨的相思和愁恨。詞的結尾兩句,通過形象而新奇的比喻,表現了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執着、對青春的珍惜、對幸福的嚮往、對無聊生活的抗議、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是歷來傳誦的名句。
起首一句,是經歷了長久的離別、體驗過多次傷高懷遠之苦以後,盤鬱縈繞胸中的感情的傾瀉。它略去了前此的許多情事,也概括了前此的許多情事。起得突兀有力,感慨深沉。第二句是對「幾時窮」的一種回答,合起來的意思是傷高懷遠之情之所以無窮無盡,是因為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比真摯的愛情更為濃烈的緣故。
這是對「情」的一種帶哲理性的思索與概括。這是挾帶著強烈深切感情的議論。以上兩句,點明了詞旨為傷高懷遠,又顯示了這種感情的深度與強度。
接下來三句,寫傷離的女主人公對隨風飄拂的柳絲飛絮的特殊感受。「離愁」,承上「傷高懷遠」。本來是亂拂的千萬條柳絲引動了胸中的離思,使自己的心緒紛亂不寧,這裡卻反過來說自己的離愁引動得柳絲紛亂。這一句貌似無理的話,卻更深切地表現了愁之「濃」,濃到使外物隨着它的節奏活動,成為主觀感情的象徵。
這裡用的是移情手法。而那濛濛飛絮,也彷彿成了女主人公煩亂、鬱悶心情的一種外化。「千絲」諧「千思」。
上片末三句寫別後登高憶舊。尤言:想當時郎騎着嘶鳴着的馬兒逐漸遠去,消逝塵土飛揚之中,今日登高遠望,茫茫天涯,又要到哪裡去辯認郎的蹤影呢?「何處認」與上「傷高懷遠」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