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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衝擊,罷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漢書·食貨志》賈誼說上)
○諫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
法使天下公得顧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它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淆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淆之甚微,為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及吏之所疑,榜笞奔走者甚眾。
夫縣法以誘民,使人陷阱,孰積於此!曩禁鑄錢,死罪積下;今公鑄錢,黥罪積下。為法若此,上何賴焉?
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干;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乎,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苟非其術,何鄉而可哉!
今農事棄捐而采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錢日多,五穀不為多。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將甚不詳,奈何而忽!國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令禁鑄錢,則錢必重;重則其利深,盜鑄如雲而起,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
奸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故銅佈於天下,其為禍博矣。
今博禍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為七福?上收銅,勿令布,則民不鑄錢,黥罪不積,一矣。偽錢不蕃,民不相疑,二矣。采銅鑄作者,反於耕田,三矣。
銅畢歸於上,上挾銅積以禦輕重,錢輕則以術斂之,重則以術散之,貨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以假貴臣,多少有制,用別貴賤,五矣。以臨萬貨,以調盈虛,以收奇羡,則官富貴而末民困,六矣。制吾棄財,以與匈奴逐爭其民,則敵必懷,七矣。
故善為天下者,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今久退七福,而行博禍,臣誠傷之。(《漢書·食貨志》下:孝文五年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賈誼諫,上不聽。)
○過秦論
秦併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鋤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艱。
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
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絶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而攻秦矣。
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
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
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扌甘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絶。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已上《文選》為下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