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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米考伯小姐也同樣武裝着做好了迎接暴風雨天氣的準備,全身沒半點多餘的贅掛。米考伯少爺被水手彈力內衣和有史以來最毛絨絨的外衣几乎遮得看不見他本人;其他的孩子都像火腿一樣被裝進了密不透水的口袋。米考伯先生和長子把衣袖鬆鬆捋起在腕部捲起,彷彿隨時準備為任何事出力,或「在甲板上集合,」或一得到命令就唱起《起錨歌》。
在黃昏時,特拉德爾和我看到他們一家在當時被稱作杭革佛樓梯的木台階上,望着載有一些他們財產的小船駛去。我已經把那可怕的事故告訴特拉德爾了,他非常震驚,但無疑會恪守秘密,並在這最後關頭幫我。就在這時,我把米考伯先生拉到一邊去,得到了他的保證。
米考伯家住在一個髒兮兮又東倒西歪的小酒館裡。在那時,那酒館離台階很近,伸出的木屋就懸在河上。由於那一家人都要移民海外,故成為杭革佛周圍一帶人們興趣的中心,吸引的觀眾如此之多,我們只好躲進他們的臥室去(那是樓上的木屋寢室之一,下面就是流過的潮水)。我姨奶奶和愛妮絲都在那兒,忙着為孩子們在衣物方面做些添置。
皮果提在那裡靜靜地幫她們,她前面放著那些年代悠久而無知無覺的針線匣、量衣尺和蠟燭頭,這些東西已經歷了那麼多變故了。
回答她的詢問不是容易的事;而當米考伯先生把皮果提先生帶進來時,對後者低聲說我已把信送到、一切都好等,則更是不容易。可是我做到了兩件事,還使他們都很開心。如果我多少流露出了傷感,那也可以用我自己的悲哀來解釋。
「船什麼時候開呀,米考伯先生?」我姨奶奶問道。
米考伯先生感到有必要讓我姨奶奶和他太太漸漸做好分手的準備了,便說比他昨天預計的要提前些。
「船上通知你了,我想?」我姨奶奶說道。
「通知了,小姐。」他回答道。
「哦?」我姨奶奶說道,「那麼船在——」
「小姐,」他答道,「我得到的通知是,我們必須在明早七點以前上船。」
「啊哈!」我姨奶奶說道,「那是挺早的。這是航海的慣例嗎,皮果提先生?」
「是的,小姐。它要沿河順流下行呢。如果衛少爺和我妹妹明天下午在格雷夫森上船,他們就可以和我們見最後一面了。」
「我們一定那樣做,」我說道,「當然那樣。」
「在這之前,在我們到海上之前,」米考伯先生向我送着眼神說道,「皮果提先生和我要一起看守我們的行李和財產。愛瑪,我的愛人,」米考伯先生大大咧咧地咳嗽了一聲說道,「我的朋友托馬斯·特拉德爾先生是那麼客氣,他對我說,他要叫人送來一點會使我們想到老英格蘭烤牛肉的飲品之必要佐料為我們餞行。我說的是——簡而言之,潘趣酒。在一般情況下,我不敢請特洛伍德和威克費爾德小姐賞光,可是——」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說,」我姨奶奶說道,「我一定非常高興為你米考伯先生乾杯,祝你一切幸福、成功。」
「我也那樣!」愛妮絲微笑着說道。
米考伯先生馬上跑到下面那個他似乎很熟悉的酒館,不一會就帶回一個冒着熱氣的罐子。我忍不住要看他用他那把摺疊刀削檸檬皮。那把刀實際上是拓荒者用的刀,約有二尺長。他有些誇張地把那刀在外衣袖子上拭了拭。
這時,我發現米考伯太太和家裡兩個年齡較大的孩子也都備有同樣駭人的工具,而別的孩子則都用粗繩子把木勺系在各自身上。又因為預見到海上和荒原的生活,米考伯先生沒用酒杯給米考伯太太和長子、長女斟酒,其實他要這麼做並不難,因為屋裡有滿滿一架的酒杯;他用的是一套讓人看了噁心的小鍚罐為他們斟酒,他給自己用的也是一隻專門的鍚罐。聚會散時,他把鍚罐放進自己的衣服口袋裏。他這麼幹時的那開心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故國的奢侈品,」米考伯先生滿懷與這些東西訣別時極強烈的得意感說道,「被我們拋棄了。大森林的公民當然不能指望享用自由國土上的美味精品。」
這時,一個男孩進來,說樓下有人要見米考伯先生。
「我有種預感,」米考伯太太放下她的鍚罐說道,「這是我娘家的人!」
「如果是的話,我親愛的,」米考伯先生懷着對這問題一向執有的憤慨說道,「由於你娘家的人——且不論是他,還是她,或是它,如果可能的話——已經讓我們空等了很久了,那麼這一位也可以等到我空下來吧。」
「米考伯,」他的太太低聲說道,「在這樣一種時候——」
「這不是以牙還牙的時候,」米考伯先生站起來說道,「愛瑪,我接受指責。」
「那損失,米考伯,」他太太說道,「是我娘家的,不是你的。如果我的娘家人終於醒悟到他們昔日作為使他們蒙受了損失,而現在願意伸出友好之手,不要將其拒絶吧?」
「我親愛的,」他回答道,「就這樣吧。」
「就算不是看在他們份上;米考伯,也看在我的份上吧,」
他太太說道。
「愛瑪,」他馬上答道,「這樣一種觀點在這樣一個時刻是無法抗拒的。直到現在,我還無法完全保證自己能和你娘家人講和,可是,你的娘家人上這兒來也決不會受到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