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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你們眾人面揭發這個前所未有的地道惡棍時,」米考伯先生眼睛未離開紙,卻用魔杖一樣的尺指着尤來亞·希普,「『我並不需要人們對我有何好感。我從在搖籃裡起就成為不能償還債務的犧牲品,我一直受着摧殘人的環境的愚弄。羞辱、匱乏、絶望、瘋狂等已經成群地或單獨地,成為我生活的侍從。』」
米考伯先生把自己描述成這些可悲的災難的犧牲品,他所表現的得意,只有在讀着時,覺得他讀到一句實在堪稱妙語的句子時那種搖頭晃腦可以與之匹敵。
「『在羞辱、匱乏、絶望和瘋狂一起的壓迫下,我進了名義上由威克費爾德和——希普合力主持,實際上由——希普單獨操縱的事務所,或由我們那高雅的鄰居法國人說的寫字間。希普,只有希普,是那架機器的發條。希普,只有希普,是那個作偽的人和騙子。』」
聽到這裡,尤來亞臉色由灰白轉青紫。他朝那信衝過去,好像要把它撕掉。米考伯先生巧妙地用那把尺子擊中他伸出的右手指關節,這一擊仿出好像擊在木頭上的聲音。他的右手失去了作用,從腕部垂下,好像被擊斷了一樣。
「該死!」尤來亞痛得扭出種新花樣,一面說道,「我要報仇。」
「再過來,你——你——你這無恥的一堆髒東西!」①米考伯先生喘着氣說道,「如果你的腦袋是人的,我把它敲破。來呀,來呀!」
①希普(Heep)與作一堆解的(heap)同音。
米考伯先生用那把尺擺出擊劍的守勢,一面叫道,「來呀!」特拉德爾和我把他屢次推到一個角落,他屢次衝出。我覺得這個場面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可笑的——就是在那情形下,我仍有如此感受。
他的敵人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活動那受傷的手。過了一會,他慢慢解下領巾來包紮他的手,然後用另一隻手握著,又坐到桌子邊上,把那張氣忿忿的臉低下。
充分冷靜下來後,米考伯先生又把那信往下讀。
「『我受職于——希普』」,每次說出這個名字前,他總要停一下,並用力地說出這兩個字,「『所得薪水除每星期只得二十二先令六便士外,其他的並未確定。其餘的數目,需根據我在工作上的努力而定;說得更明白點,由我的品質惡劣之程度而定,由驅動我的貪婪而定,由我家庭之困境而定,由我和——希普之間道德(或應當說不道德)的相似程度而定。不久,我便必須向——希普預支薪水,以供養米考伯太太和我們那雖衰微而擴增的家庭,這還用我多說嗎?這必然已為——希普所料到的,這還用我多說嗎?那些錢要用借據或我國法定的字據來換得,這還需要我說嗎?於是,我陷入他為我織成的網中,這還用我多說嗎?』」
在描寫這不幸的事實時,似乎米考伯先生對自己的寫信能力由衷感到快慰,以至這使現實給他的任何痛苦和憂患都相形之下不算什麼了。他接着讀道:
「‘從此以後——·希·普——開始把他開展他那魔鬼業務所需的秘密告訴我。從此以後,我開始,用莎士比亞的話說,軟弱,憔悴,和絶望。我發現我的工作經常不過是職業地作偽,並騙住一個我要指名作W先生的人。那個威先生被人用盡方法算計、欺詐、行騙;可是那個惡棍——·希·普——卻對那受盡欺騙的W先生大講無限的感激之情、無限的友誼之情。
這已經夠邪惡了;可是,正如那個富於哲學氣質的丹麥王子——漢姆雷特借了那莎士比亞——他使得伊麗莎白時代的普通詞語也熠熠生輝——所說的:更邪惡的還在後面呢!’」
米考伯先生對引用了這句話十分得意,竟假裝看錯了地方,又把那句話讀了一遍。
「『在眼下這封信裡,』」他繼續讀道,「『我不准備把對我指名為W先生所施的種種罪惡勾當列表——我在這些勾當中也是個被動的參與者——可是這個表已在別處列好了。我內心再不為薪水或沒有薪水、麵包或沒有麵包、生存或死亡等鬥爭時,我的目的就是利用一切機會,發現並揭露——·希·普所作的使這位先生蒙冤的重大罪行。既有內人默默提示鼓勵,又有外人同樣令人感動地懇求——我在此主要指的是W小姐,於是,我就進行了一項不可謂不十分辛苦的調查密秘,這工作,據本人知識、情報和信念來綜合判斷,為時已足足超過
12個月矣。』」
他讀這段話,就像這是摘自一個議會的條案,讀這些字似乎使他大為興奮。
「『我告發——·希·普的罪狀,』」他看看·希·普,並把那尺夾在左臂下一個方便的地方以備萬一,再往下讀。如下:「『一,』」米考伯先生說道,「‘當W先生辦事能力和記憶力都變差以至混亂時(其原因我毋需也不便說),——·希·普——有意把事務弄亂。當W先生處于最不宜處理事務時——·希·普——總在他身邊強迫他處理。在這種情形下,把重要檔案冒充成不重要的檔案,以此取得了W先生的簽字。
就用此法,他誘勸W先生授權他去動用一筆代人保管的錢,其數達一萬二千六百十四鎊二先令九便士,用以應付實際上已有準備或根本不存在的債務或虧空。他使人相信,這件事從頭到尾都由於威先生動機並不誠實,是由威先生自己的不誠實的行為造成的。並從一開始就以此要挾他,折磨他。’」
「你要出以證明,你科波菲爾!」尤來亞恫嚇着搖搖頭說道。「馬上都說出來!」
「請問一問——·希·普——特拉德爾先生,是誰接着住進了他的房子?」米考伯先生中止了讀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