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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不錯,小姐——報告我所知道的事。我想不起來,」李提默先生想了一會兒說道,「還有什麼別的了。眼下我失業了,希望能找份體面的活。」
達特爾小姐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問我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因為我正好想到一件事,我就說道:
「我想問這——傢伙,」我不能勉強自己用更客氣的詞了,「他們是不是扣住了她家寫給她的信,或他認為她收到了那封信?」
他保持了平靜和沉默,眼盯着地面,用右手每一個指尖巧妙地頂住左手每一個指尖。
達特爾小姐把頭輕蔑地轉向他。
「對不起,小姐,」他從冥想中清醒過來說道,“可是,雖說應服從你,雖說是個僕人,我也有我的身份。科波菲爾先生和小姐你是不同的。如果科波菲爾先生想從我這兒打聽什麼事,我冒昧地提醒科波菲爾先生,他可以把問題向我提出。
我有一個應當保持的人格。”
我心頭鬥爭了一番後,把眼睛轉向他說道:「你已經聽到我的問題了,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對你提出的。你要怎麼回答呢?」
「先生,」他不斷把指尖巧妙的分開又合上,並答道,「我的回答要在一定限度內,因為,把詹姆斯先生的秘密告訴他的母親和告訴你是完全不同的事。我認為,詹姆斯先生一般不會喜歡收到會令憂鬱和不快增強的信;可也僅此而已,先生,我不想再說下去了。」
「沒別的了?」達特爾小姐問我道。
我表示,我沒別的要說了。「只有一點,」見他要離開時,我補充道,「我知道這傢伙在這場罪惡中扮演的角色,而且,因為我要把一切告訴從她小時候起就做她父親的那位誠實的人,我勸他少在外頭露面。」
我開始說話時,他就站住了,和往常一樣鎮靜地聽。
「謝謝你,先生。可是,請原諒我這麼說,先生,本國沒有奴隷,也沒有奴隷總管,私刑是嚴禁的。如果他們那麼幹,我相信,他們比別人冒的險大。說到底,我去任何地方都不怕,先生。」
說罷,他恭恭敬敬朝我鞠了一躬,又朝達特爾小姐鞠了一躬,然後就從他來時所經過的樹籬拱門走出去了。達特爾小姐和我默默彼此打量了一會兒;她的態度完全和她喚那人出來時一樣。
「另外,他還說,」她慢慢抿着上唇說道,「據他聽說,他的主人正在西班牙沿海航行;然後,在他感到旅行乏味前去滿足他的航海嗜好。不過,這不是你所關心的。在那兩個驕傲的人中間,也就是母子之間,鴻溝比以往更寬了,几乎沒有彌補的希望,因為他們兩個的心靈深處都是一樣的,時間只使得他們都更固執,更傲慢。這也不是你關心的;不過,這卻引到我要說的事情上來了。
那個被你看成天使的惡魔,我說的是他在海邊爛泥裡撿起的那個下流女子,」她向我睜着那雙黑眼睛,舉起她那熱情的手指,「也許還活着——因為,我相信,某些下等的東西不容易死。如果她活着,你一定要找到那個寶貝,好好看住。我們也希望那樣,以免她再有機會誘惑他。在這一點上,我們的利害是一致的;所以我——想給她這個麻木的壞東西感覺得出的傷害的是我——派人請你來聽你已聽見的話。」
從她的面容上我得知,已有什麼人來到了我身後。那是斯梯福茲夫人。她伸手給我時比(舊時)冷淡得多,而她那莊嚴也比舊時增加了許多。可我看出——並因此感動——她仍然忘不了我對她兒子的舊情。
她變化很大,那窈窕的身材已遠無當年的挺直,那俊秀的臉上也有了深深的皺紋,頭髮也几乎全白了。但她在椅子上坐下後,仍是個風度不俗的夫人;我也還很記得,在我做學童時,夢中曾把她高傲明亮的眼光當做指路明燈。
「把一切都前前後後講給科波菲爾先生聽了嗎,蘿莎?」
「是的。」
「他直接聽到李提默的話了嗎?」
「是的,我已把你想讓他知道的原因告訴他了。」
「你是個好女孩,」說罷她又對我說道,「我和你以前的朋友通過幾封信,先生,但我並沒能使他重新認識到他的義務和孝心。因此,在這方面,除了像蘿莎說到過的那樣,我並沒有別的目的。我希望,用一種也許能使你帶到這兒來的那個還算是好人的人(對他我很抱歉,但我也只能說這麼多)減輕憂慮的辦法,也使我兒子能不再陷入一個仇人設的陷害圈套,那就好了。」
她挺直了身子坐在那裡,向遠處直視。
「夫人,」我彬彬有禮地說道,「我懂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誤解你的動機。可就是對你,我也應該說明,由於我從童年就結識了那個受到傷害的家庭,我很瞭解她。如果你認為那個受了這麼大屈辱的女孩並沒受到殘酷的欺騙,而且現在還會願意從令郎手裡接過杯水喝,你就大錯特錯了。
她寧願死一百次也不肯那樣做了。」
「行了,蘿莎,行了!」斯梯福茲夫人阻住了正想說什麼的蘿莎道,「沒關係。由它去吧。我聽說,先生,你結婚了?」
我回答說我已結婚多時了。
“情形還好嗎?在我過的安靜生活裡,什麼消息也難聽到。
可我知道,你開始成名了。”
「我總算僥倖,」我說道,「受到些稱讚。」
「你沒有母親吧?」——她聲音柔和地問道。
「沒有。」
「太遺憾了,」她馬上說道,「她會為你自豪呢,先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