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旅行終點後,我們的第一件事是為皮果提找個小住處,找一個她哥哥也能住下的地方。好在,我們總算在一家雜貨鋪的頂樓上找到這樣一個乾淨又便宜的地方,那兒離我的住所只隔了兩條街。我們定好住處後,我就在一家飯館買了些冷食,然後把我的旅伴帶回我的住處喝茶。說來也抱歉,這事讓克魯普太太不滿,完全不滿。
不過,在解釋這太太的心情時,我應該說明,皮果提到後不到十分鐘,就輓起喪服為我清理臥室,這下可把克魯普太太惹火了。克魯普太太把這舉動看成是失禮的行為,據她說,她從不允許失禮的事發生。
在來倫敦的路上,皮果提先生談起一件事讓我很感意外。他建議我們先去和斯梯福茲夫人見面。由於我覺得我應當在這事上幫他忙,也應當在他們中間調停,所以我懷着儘可能不傷害那位母親感情的希望,當晚就給斯梯福茲夫人寫了一封信。我儘量溫和地告訴她皮果提先生所受的傷害以及我在這次傷害事件中的責任。
我說,他雖低位卑微,但卻有最高尚最正直的品性,所以我敢希望十分苦惱的他不至受到她的拒絶。我約定下午兩點鐘我們到那裡,並親自將這信交第一班馬車帶去。
在指定的時間,我們站在那個門前——那個幾天前我還那麼快活地住宿過的住宅門前,那個曾使我年輕的忠誠和熱情那麼自然生出的住宅門前。可從那以後,我就被它拒于門外,現在,它是一片廢墟,一片殘跡。
出現的不是李提默。我上次來訪時已代替了李提默的那個面孔並比較令人愉快的僕人出來開門,領我們進了客廳。斯梯福茲夫人已坐在那裡了。我走進時,蘿莎·達特爾從屋子的另一個地方溜來,站在斯梯福茲夫人的座椅後面。
我從他母親臉色上馬上看出,她已從他本人那裡聽說了他的行為。她臉色蒼白,我的信帶給她的感情撞擊不至于這樣重大,而且她因為溺愛而生的疑惑也會減低那封信的效力呢。我覺得,與我以往所想象中的相比,她還要與他相像得多呢;我也覺得——而不是看出——我的同伴也看出這相像處。
她背挺得筆直地坐在扶手椅裡,神氣莊嚴、堅定、沉着,彷彿對任何事也泰然的樣子。皮果提先生站到她面前時,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而他也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蘿莎·達特爾鋭利的目光把我們每個人都收入她眼中。有那麼一會,誰也沒說話。
她示意皮果提先生就坐,他低聲說:「夫人,我覺得在府上坐著不自在,我寧願站在這裡。」這以後又是一片沉默,最後她開口了。
「我知道你為何事來這裡,我對此很抱歉。你要求我做什麼呢?你告訴我應該做什麼呢?」
他把帽子夾在臂中,從懷裡摸索着掏出愛米麗的信,攤開遞給她。
「請你讀這個吧,夫人。這是我外甥女親筆寫的呀!」
她讀那信,仍和先前那樣莊嚴沉着,在我觀察所見,她一點也沒被信的內容打動。然後,她把信還給他。
「『除非他讓我以夫人的身份回來,』」皮果提先生用手指着比劃著說道。「我想知道,夫人,他說過的是不是會做得到?」
「不。」她答道。
「為什麼不呢?」皮果提先生說道。
「那是不可能的。他會使自己受辱。你應該知道,她可比他低許多呀。」
「那就提高她吧!」皮果提先生說道。
「她沒受過教育,沒知識。」
「也許她是這樣,也許不是的,」皮果提先生說道。「我想不是的,太太;不過,我不配來對這種事做什麼決斷。把她教化得更好吧!」
「我本不想把話說得再明白點,可你一定逼得我這樣做。就算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她那些卑賤的親戚也會使這樣的事不可能。」
「請聽,夫人,」他平靜地慢慢說道,「你知道愛你的孩子是怎麼一回事,我也知道。就算她百倍於我的親生女兒,我也愛她愛到不能再愛的地步了。你知道失去你的孩子是怎樣一回事。我知道。
只要能把她買回,全世界的財富——如果屬於我的話——在我都不算什麼!只要能把她從這恥辱中解脫出來,我們決不會讓她受辱。她雖然在我們中間長大,跟我們一起生活,這些年來一直受我們大家厚愛,但我們可以不再看她那可愛的臉龐。我們願意不再管她;我們願意遙遙想唸著她,好像她是在另一個太陽和天空下一樣;我們願意把她託付給她的丈夫——也許還託付給她的孩子們——只到我們在上帝面前完全平等時。」
他這番結結巴巴的話並不是一點效果也沒有的。雖然她還是那樣態度傲慢,但在回答時,她的聲音中有一點點柔和的意思了。她回答道:
「我不作任何辯護。我也不作任何反駁。我不過很抱歉地再說一遍,那是不可能的。那樣一種婚姻會徹底毀壞小兒的事業,斷送他的前程。
那樣的事永遠不可能有,也不允許有,這比任何都明確。如果有什麼其它可做賠償的話——」
「我正在看那張臉的影子,」皮果提先生神色鎮靜卻激奮地打斷了她的話說道,「那張臉曾在我家裡,在我的火爐邊,在我的船上——什麼地方不曾在過?——笑着,友好地對著我,而同時它又是那麼陰險,我想起來就要發瘋。如果那張臉的影子想到用錢來贈償我那孩子受的傷害和毀滅而不發燒羞慚,它就和那張臉一樣壞。就因為這是一張女人的臉,我敢說比那張更壞。」
她這時面色大變,滿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她雙手緊握椅扶手,用不堪忍受的樣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