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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脖子、腰部和腿都看不出。也不值一提;因為雖然她的腰部所在(如果她有的話)也可算夠高度了,雖然她也和普通人一樣到腳底為止,但她竟那麼矮——站在一張普通高度的椅子旁就像站在一張桌子旁。只好把提的包放到椅子上了。這女人衣服隨便寬鬆,像我在前面講過的那樣不無艱難地把鼻子和食指湊在一起,這一來她的頭就不得不向一邊歪着。
她那樣站着,還把鋒利的眼睛一閉一睜,向斯梯福茲露出那張狡黠的臉並做了不少媚態後,便大講開了。
「什麼?我的小花!」她對他搖搖那顆大腦袋,快活地開始講道,「你到這兒了,是嗎?哦,你這個調皮鬼,真糟呀,你離開家這麼遠幹什麼呢?淘氣來着,肯定是的了。哦,你是個滑頭,斯梯福茲,沒錯,我也是的,對不對?哈,哈,哈!瞧,你一定料定不會在這裡看到我的,是不是?好孩子,你聽著,我無所不在。我就像魔術師放在闊太太手帕裡的半個克朗,在這兒,在那兒,無所不在。談到手帕——又談到女人——你是你那幸福的母親多大的安慰呀,是不是,我親愛的孩子,過了我的一隻肩膀了,我不說是哪一隻①!」
①「過左肩」意謂和說的正好相反。
說到這兒,莫奇小姐解開軟帽,把帽帶甩到後面,喘氣坐在火爐前一張矮凳上——她把頭頂上那張桃花心木餐桌當成個亭子了。
「唉喲!」她一隻手拍着她小小的膝蓋,一面警覺地看著我說道,「我個頭太胖了,這是真的,斯梯福茲。爬一截樓梯就讓我像提了桶水那樣喘不過氣來。如果你看到我在上面的窗口朝外望,你會認為我是個小美人,對不對?」
「無論在哪見到你,我都那樣想。」斯梯福茲答道。
「滾開,你這條狗,滾開!」那個侏儒正在擦臉,這時把手帕向他揮着叫道。「別無恥了!不過,我對你說實話吧,上個星期我在米塞爾夫人家——嗬,·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她多麼不出老!——米塞爾走到我正在伺候她的房間來——·那才是美男子!·他多不出老!——他一個勁對我彬彬有禮,讓我都開始想到我得警告了。哈!哈!哈!他是個有意思的壞蛋,真缺德!」
「你為米塞爾夫人做什麼呢?」斯梯福茲問道。
「那就不用說了,我可愛的孩子,」她又點着鼻子、扭着面孔,像個機靈的小鬼那麼眨眨眼說道,「·你不用操心!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使她不脫髮,或染了她頭髮,或滋潤了她皮膚,或修飾了她眉毛,對吧?我告訴你時——我的寶貝,你會知道的!你知道我曾祖父的大名嗎?」
「不知道。」斯梯福茲說道。
「他叫沃克爾,我親愛的寶貝,」莫奇小姐說道,「他是古老家族沃克爾的後代,我從這家繼承了彎彎繞的一切傳統。」
除了她的鎮定,我再沒見過有什麼東西可以和莫奇小姐的媚態相比了。無論是聽別人說話,還是等着別人接她的腔,她那狡黠地偏着腦袋、像鳥那樣翻着眼的樣子也挺怪。總之,我大為吃驚地坐在那裡傻看著她,恐怕已全然忘了禮貌。
這時,她已把椅子拉到她身邊,急急忙忙把短胳膊伸到袋裏,几乎連肩都埋了進去;她從袋子裡一下一下掏出些小瓶、海綿、梳子、刷子、一塊塊的絨布、一把把的卷頭髮用的烙鐵,還有些別的玩藝,她把這些全堆在椅子上。突然,她停了下來,對斯梯福茲說了句讓我好不難堪的話:
「你的這位朋友是誰?」
「科波菲爾先生,」斯梯福茲說道,「他想認識你呢。」
「好哇,那他準能如願!我覺得他好像已經認識我了!」莫奇小姐衝著我晃晃那口袋,對我笑着說道,「臉蛋像顆桃子!」她踮腳捏了捏我的腮幫,(我當時坐著)。「真是迷人!我可喜歡桃子了。很高興認識你,科波菲爾先生,可不是這樣。」
我說我以認識她為榮,這歡樂屬於雙方。
「唉喲,我們多客套呀!」莫奇小姐用那小手作出要摀住她那張大臉盤的不可思議的樣子,「不過這可真是胡說一氣,對不對?」
這話是對著我們兩人親親熱熱說的,這時她把兩隻小手從臉上挪開,又把胳膊連肩一塊伸進了口袋裏。
「這是幹什麼呀,莫奇小姐?」斯梯福茲說道。
「哈!哈!哈!我們是群多可笑的騙子,絶對的,對不對,我可愛的孩子?」那小女人歪着腦袋翻着眼在口袋裏摸索着,「瞧!」說著,她取出了一種東西,「俄國大公剪下的指甲!我叫他顛倒的字母大公,因為他的名字裡有所有的字母,亂七八糟。」
「那位俄國大公是你的一個主顧吧,是不是?」斯梯福茲說道。
「你說對了,我親愛的,」莫奇小姐答道。“我為他修指甲。
每星期兩次!手指和腳趾。”
「他給得還多吧我希望?」斯梯福茲說道。
「他給的正像他說話那樣,我親愛的孩子——從鼻子裡出①,」莫奇小姐答道,「大公可不像你們這群嘴上沒毛的後生。如果你們看見他的大鬍子,你們準會這麼說。天生是紅的,硬要讓變成黑的。」
①「從鼻子裡付酬」是句成語,意謂出大價錢。
「那當然由你來變囉,」斯梯福茲說道。
莫奇小姐眨眨眼以示認可。「只能找我。沒辦法呀。他的染色受氣候影響。
在俄國挺好,在這裡就不成。你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一個鐵鏽色的大公。像廢鐵!」
「你就為這個叫他騙子?」斯梯福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