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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于初八日至河口,本擬由鉛山入閩,進搗崇安,已拜疏矣。光澤之賊,竄擾江西,連陷滬溪、金溪、安仁三縣,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張凱章往剿。十五日餘亦回駐弋陽,等安仁破滅後,余乃由沙溪雲際關入閩也。
爾七古詩,氣清而詞亦穩,余閲之欣慰。凡作詩最宜講究聲調,余所選鈔五古九家,七古六家,聲調皆極鏗鏗,耐人百讀不厭。余所未鈔者,如左太沖、江文通、陳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鮑明遠、高達夫、王摩詰、陸放翁之七古,聲調亦清越異常。爾欲作五古七古,須熟讀五古七古各數十篇,先之以高聲朗誦以昌其氣,繼之以密詠恬吟以玩其味,二者併進,使古人之聲調拂拂然若與我之喉舌相習,則下筆為詩時,必有句調湊赴腕下,詩成自讀之,亦自覺琅琅可誦,引出一種興會來。古人云,「新詩改罷自長吟」,又云「鍛詩來就且長吟」,可見古人慘淡經營之時,亦純在聲調上下工夫。蓋有字句之詩,人籟也;無字句之詩,天籟也。解此者,能使天籟人籟湊泊而成,則于詩之道思過半矣。
爾好寫字,是一好氣習。近日墨色不甚光潤,較去年春夏已稍退矣。以後作字,須講究墨色。古來書家,無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種神光活色浮于紙上,固由臨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緣于墨之新舊濃淡,用墨之輕重疾徐,皆有精意運乎其間,故能使光氣常新也。
餘生平有三恥:學問各途,皆略涉其涯換,獨天文算學,毫無所知,雖恆星五緯亦不認識,一恥也;每作一事,治一業,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致屢變而無所成,遲鈍而不適于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閣殊多,三恥也。爾若為克家之子,當思雪此三恥。
推步算學縱難通曉,恆星五緯觀認尚易。家中言天文之書,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禮通考》中所輯〈觀象授時》一種,每夜認明恆星二三座,不過數月,可畢識矣。
凡作一事,無論大小易難,皆宜有始有終。
作字時先求國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萬,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則手鈔群書,以之從政則案無留續,無窮受用皆從寫字之勻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以彌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場,或中或不中,無甚關係。榜後即當看 《詩經註疏》,以後窮經讀史,二者迭進。國朝大儒,如顧、閻、江、戴、段、王數先生之書,亦不可不熟讀而深思之。光陰難得,一刻干金!,以後寫安稟來營,不妨將胸中所見、簡編所得,馳騁議論,俾余得以考察爾之進步,不宜太寥寥,此諭。
諭紀澤 咸豐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建昌,願人曰紀澤度量大於其父。學問無成有,愧王文肅,但願兒輩能效王氏子孫。
字諭紀澤:聞爾至長沙已逾月餘,而無稟來營,何也?,少庚訃信百餘件,聞皆爾親筆寫之,何不發刻!或請人幫寫?非謂爾宜自借精力,蓋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禮有隆殺,則精力亦不宜過竭耳。
近想已歸家度歲?今年家中因溫甫叔之變,氣象較之往年迥不相同。余因去年在家,爭辨細事,與鄉裡鄙人無異,至今深抱悔憾,故雖在外,亦惻然寡歡。爾當體我此意,于叔祖各叔父母前盡些愛敬之心,常存休戚一體之念,無懷彼此歧視之見,則老輩內外必器愛爾,後輩兄弟姊妹必以爾為榜樣。日處日親,愈久愈敬,若使宗族鄉黨皆日紀澤之量大於其父之量,則余欣然矣。
余前有信教爾學作賦,爾復稟並未提及。又有信言涵養二字,爾復稟亦未之及。嗣後我信中所論之事,爾宜一一稟覆。
余于本朝大儒,自顧亭林之外,最好高郵王氏之學。王安國以鼎甲官至尚書,謚文肅,正色立朝;生懷祖先生念孫,經學精卓;生王引之,復以鼎甲官尚書,濫文簡;三代皆好學深思,有漢韋氏、唐顏氏之風。余自憾學問無成,有愧王文肅公遠縣,而望爾輩為懷祖先生,為怕申氏,則夢寐之際,未嘗須臾忘也。
懷祖先生所著 《廣雅疏證》《讀書雜誌》,家中無之。伯申氏所著 《經義述聞》《經傳釋詞》,《皇清經解》內有之,爾可試取一閲,其不知者,寫信來問。
本朝窮經者,皆精小學,大約不出段、王兩家之範圍耳。
諭紀澤 咸豐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撫州,買書不可不多,看書不可不擇。早歲篤志為,學而不克有成,願兒能成吾志,此外別無所求。
字諭紀澤:前次於諸叔父信中,復示爾所問各書帖之目。鄉間苦於無書,然爾生今日,否家之書,業已百倍于道光中年矣。買書不可不多,而看書不可不知所擇。以韓退之為干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書不過數種,曰 《易》,曰《書》,曰《詩》,曰《春秋左傳》,曰《莊子》,曰《離騷》,曰《史記》,曰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曰《易》,曰《書》,曰《禮》,曰《春秋》;旁者曰《轂梁》,曰《孟》《荀》,曰《莊》《老》,曰《國語》,曰《離騷》,曰《史記》。二公所讀之書,皆不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