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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到者,凡事苦心剖析,大條理,小條理,始條理,終條理,先要拿得開,後要括得攏是也。眼到者,着意看人,認真看公續是也。手到者,於人之短長、事之關鍵,隨筆書記,以備遺忘是也。口到者,于使人之事,警眾之辭,既有公文,又不憚再三苦口叮嚀是也。余近與親友論治事之法,錄貽芋仙共征之。
讀古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
有八者,余庚申六月書於日記冊中,用以自警。厥後軍事無利,每于家書中錄此,以誡子弟。芋仙屬書居官格言,因錄一通。此人者,後四語尤為吃緊,或出或處,不可離也。
以才自足,以能自矜,則為小人所忌,亦為君子所薄。
老莊之旨,以此為最要。故再三言之而不已。南榮 (走榮)贏糧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于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國藩每讀之,不覺失笑。以仲尼之溫、恭、儉、讓,常以周公才美驕吝為戒。而老子猶曰:「去汝之躬矜與容智。」雖非事實,而老氏之所惡於儒術者,舉可知已。在生尤數數言此。吾最愛 《徐無鬼》篇中語曰:「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悅也。」又曰:「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古之善為詩古文者,其工夫皆在詩古文之外。若尋行數墨,以求之索之,愈迫,則去之愈遠矣。
余好讀歐陽公 《送徐無黨南歸序》,乃知古之賢者,其志趣殊不願以文人自命。東坡讀少陵許身稷契及舜舉十六相等句,以謂「此老胸中大有事在」。大抵經綸雷雨,關乎遭際,非人力所能強。至于襟期淡泊,遺外聲利,則學者人人可勉也。(時咸豐十一年在東流大營)書贈仲弟六則
清
《記》曰:「清明在躬。」吾人身心之間,須有一種清氣。使子弟飲其和,鄉黨黛其德,庶幾積善可以致祥。飲酒太多,則氣必昏油;說話太多,則神必躁擾。
弟于此二弊,皆不能免。欲保清氣,首貴飲酒有節,次貴說話不苟。
儉,凡多欲者不能儉,好動者不能儉。多欲如好衣、好食。好聲色、好書畫古玩之類,皆可浪費破家。弟向無癖嗜之好,而頗有好動之弊。今日思作某事,明日思訪某客,所費日增而不覺。此後講求儉約,首戒好動。不輕出門,不輕舉事。不持不作無益之事,即修理橋樑、道路、寺觀、善堂,亦不可輕作。舉動多則私費大矣。
其次,則仆從宜少,所謂食之者寡也。其次,則送情宜減,所謂用之者舒也。否則今日不儉,異口必多欠債。既負累于親友,亦貽累于子孫。
明,三達德之首曰智。智即明也。古來豪傑,動稱英雄。英即明也。明有二端:人見其近,吾見其遠,曰高明;人見其粗,吾見其細,曰精明。高明者,譬如室中所見有限,登樓則所見遠矣,登山則所見更遠矣。精明者,譬如至微之物,以顯微鏡照之,則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糙之米,再舂則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則精白絶倫矣。高明由於天分,精明由於學問。吾兄弟忝居大家,天分均不甚高明,專賴學問以求精明。好問若買顯微之鏡,好學若舂上熟之米。總須心中極明,而後口中可斷。能明而斷謂之美斷,不明而斷謂之武斷。武斷自己之事,為害猶淺;武斷他人之事,招怨實深。惟謙退而不肯輕斷,最足養福。
慎,古人曰欽、曰敬、曰謙、曰謹、曰虔恭、曰祗懼,皆慎字之義也。債者,有所畏憚之謂也。居心不循天理,則畏天怒;作事不順人情,則畏人言。少賤則畏父師,畏官任。老年則畏後生之竊議。高位則畏僚底之指南。凡人方寸有所畏憚,則過必不大,鬼神必從而原之。若嬉遊、鬥牌等事而毫無忌憚,壞鄰黨之風氣,作子孫之榜樣,其所損者大矣。
恕,聖門好言仁。仁即恕也。曰富,曰貴,曰成,曰榮,曰譽,曰順,此數者,我之所喜,人亦告喜之。曰貧,曰賤,回敗,曰辱,曰毀,口逆,此數者我之所惡,人亦皆惡之。吾輩有聲勢之家,一言可以榮人,一言可以辱人。榮人,則得名、得利、得光耀。人尚未必感我,何也?謂我有勢,幫人不難也。辱人則受刑,受罰,受苦惱,人必恨我次骨。何也?謂我價勢欺人太甚也。吾兄弟須從恕字痛下工夫,隨在皆設身以處地。我要步步站得穩,須知他人也要站得穩。所謂生也。我要處處行得通,須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謂達也。今日我處順境,預想他日也有處逆境之時;今日我以盛氣凌人,預想他日人亦以盛氣凌我之身,或凌我之子孫。常以恕字自惕,常留饒地處人,則荊棘少矣。
靜,靜則生明,動則多咎,自然之理也。家長好動,子弟必紛紛擾擾。朝生一策,暮設一計,雖嚴禁之而不能止。欲求一家之安靜,先求一身之清靜。靜有二道:一曰不入是非之場,二曰不火勢利之場。鄉裡之詞訟曲直。於我何干?我若強為刮斷,始則陪酒飯,後則惹怨恨。官場之得失升沉,於我何涉?我若稍為干預,小則招物議,大則掛彈章。不若一概不管,可以斂後輩之躁氣,即可保此身之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