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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安理,舉人,山東長山縣知縣。長山君二子,長曰恂,字雪樓,雲南大姚縣知縣;君其次也。雪樓厚重寡言,氣蓋一世;君則倜儻通易,周覽群書。兄弟間自為師友。長山君少遭不造,備歷艱險,既見二號之成,乃大歡慰。二號翼翼趨承,食必佐(飠+俊之右),(而貴)必奉(上般下木),應唯嬰兒也。
嘉慶十八年,逆賊林清等倡亂,內煽京師,外起滑縣,河南北、山東、直隷震動。時長山君仕山東,雪樓侍于官所,訛言四起。或告于貴州曰:「長山破矣,縣令殉城死矣,雪樓殉父矣。親屬都無存者,僅存兩孺子,漂轉吳楚間去矣。」君于時奉母楊太宜人在家,聞則北望號痛,請于母,刻回戒途,赴山東之難。至長山,則闔門故無恙,傳者妄也。由是遠近以孝歸之。君曰: 「父兄得全,幸也。庸有稱乎?」,雪樓之自桐鄉以憂歸也,家居十五六年,君晨夕造請,進止雍雍,語或不合,亦敬應之,而徐理之,終無所講。雪樓嘗病喉痹,絶言與食。君午夜禱于宗礻古,泣曰:「我不及兄,兄不可死。必死者,請以我代。」’喉亦旋愈。其敬嫂也如嚴其兄,其訓群從如教其于,蓋歷久而不改,至其終身,亦卒不少懈。
居京師,有友曾某之喪,新屍獰厲,雖其死亦畏惡不敢近。君就舉而斂之;必格必躬,見者感嘆。
君少而善病,長山君雅不欲強之學,而博涉多通,窺見百家要指,以縣學生中式道光乙酉科舉人,十五年己未大挑二等,補貴陽府開州訓導。二十二年十二月李卯,以疾卒官,春秋五十有五。卒之曰,囊無十金之蓄。上無識不識,莫不惜君之位,不稱其德,又不獲吾壽以昌其教澤也,(口兼)焉若有憾于天地。至其孝友篤行,饜於人人之心者,則誠服而更無遺憾。然則君之自省與後之論世者,亦可以無憾已。君配張氏。妾吳氏、劉氏。子四人:庶燾,咸豐辛亥科舉人;庶蕃,壬子科舉人,候選知州;庶昌,以諸生獻策闕廷,天子褒嘉,特授知縣,候補直隷州知州;庶J(訁咸)。女五人,皆適士族。孫四人。孫女五人。咸豐七年四月,葬君于河西小青(左木右惘之右)林。其後閲十五年,庶昌乞余追為之銘。銘曰:,賢聖盛業,豈貴高名?其道甚邇,事親從兄。穆穆碩儒,黔南之特。韜斂英奇,以修內則。聞變趨庭,萬里戴星;禱疾身代,感徹百靈。胡誠不格?何施不普?化彼梟狼,澤以甘雨。生徒濟濟,飭爾五常。白華孔絮,馨我膠癢。亦有賢嗣,文行並卓;理石茲邱,永貞喬岳。
筆記,筆記二十七則,筆記十二篇,格言四幅書贈李芋仙,書贈仲弟六則,勸學篇示直隷士子,筆記二十七則 (選十三則)
禮,古之君子之所以盡其心、養其性者,不可得而見;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則一秉乎禮。自內焉者言之,舍禮無所謂道德;自外焉者言之,舍禮無所謂政事。故六官經制大備,而以 (周禮》名書。春秋之世,士大夫知禮、善說辭者,常足以服人而強國。戰國以後,以儀文之瑣為禮,是女叔齊之所譏也。荀卿、張載兢兢以禮為務,可謂知本好古,不逐乎流俗。近世張爾歧氏作《中庸論》,凌廷堪氏作(復禮論》,亦有以窺見先王之大原。秦蕙田氏輯 《伍禮通考》,以天文、算學錄入為現象授時門;以地理、州郡錄入為體國經野門;于著書之義例,則或駁而不精;其于古者經世之禮之無所不該,則未為失也。赦,牧馬者,去其害馬者而已;牧羊老,去其亂群者而已。牧民之道,何獨不然。
諸葛武侯治蜀,有言公惜赦者。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李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蜀人稱亮之賢。厥後費礻韋秉政,大赦。河南孟光責韓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國藩嘗見家有不肖之子,其父曲有其過,眾子相率而日流于不肖。又見軍上有失律者,主者鞭責不及數,又故輕貰子。厥後眾土傲慢,常戲侮其管轄之官。故知小仁者,大仁之賊,多赦不可以治民,溺愛不可以治家,寬縱不可治軍。
世澤,主大夫之志趣、學術果有異於人者,則修之於身,式之於家,必將有流風餘韻傳之子孫,化行鄉裡,所謂君子之澤也。就其最善者約有三端:曰詩書之澤,禮讓之澤,稼穡之澤。詩書之澤,如韋玄成議禮,王吉傳經,虞魏之昆,顧陸之裔,代有名家,不可殫述。我朝如桐城張氏,自文瑞公而下,巨卿碩學,世濟其美。宣城梅氏,自定九徽君以下,世精算學。其六世孫梅伯言郎中曾亮,自謂莫紹先緒,而所為古文詩篇,一時推為祭酒。高郵王氏,自文肅公安國以下,世為名儒,而懷祖先生訓信之學,實集古今之大成。國藩于此三家者,常低徊嘆仰,以為不可及。禮讓之澤,如萬石君之廉謹,富平侯之敬慎。唐之河東柳氏,宋之藍田呂氏,門庭之內,彬彬焉有君子之風。余所見近時縉紳,未有崇禮法而不興,習傲慢而不敗者。
稼穡之澤,推周家開國,豳風陳業。述生理之艱難,導民風于淳厚,有味乎其言之。近世張敦復之恆產瑣言,張楊園之農書,用意至為深遠。國藩竊以為稼穡之澤,視詩書、禮讓之澤尤為可大、可久。吾祖光祿大夫星岡公嘗有言回:「吾子孫雖至大官,家中不可廢農圃舊業。」懿哉至訓,可為萬世法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