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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其不俟摹擬,人心各具自然之文,約有二端:曰理,曰清。二者人人之所固有。就吾所知之理而筆請書而傳請世,稱吾愛惡悲份之情而綴辭以達之,若剖肺肝而陳簡策。斯皆自然之文。性情惇厚者,類能為之。而淺深工拙,則相去十百千萬而未始有極。自群經而外,百家著述,率有偏勝。以理勝者,多闡幽造極之語,而其弊或激宕失中;以情勝者,多排惻感人之言,而其弊常非縟而寡實。自東漢至隋,文人秀士,大抵義不孤行,辭多儷語。即議大政,考大禮,亦每綴以排比之句,間以婀娜之聲,歷唐代而不改。雖韓、李鋭志復古,而不能革舉世駢體之風。
此皆習於情韻者類也。來興既久,歐、蘇、曾、王之徒,崇奉韓公,以為不遷之宗。適會其時,大儒迭起,相與上探鄒魯,研討微言。群士慕效,類皆法韓氏之氣體,以闡明性道。自元明至聖朝康雍之間,風會略同,非是不足與于斯文之末。此皆習于義理者類也。
乾隆以來,鴻生碩彥,稍厭舊聞,別啟途軌,遠搜漢儒之學,因有所謂考據之文。一字之音訓,一物之制度,辨論動至數千言。曩所稱義理之文,淡遠簡樸者,或屏棄之,以為空疏不足道。此又習俗趨向之一變已。
湖南之為邦,北枕大江,南薄五嶺,西接黔蜀,群苗所革,蓋亦山國荒僻之亞。然周之末,屈原出於其間,《離騷》諸篇為後世言情韻者所祖。逮乎來世,周子復生於斯,作 《太極圖說》、《通書》,為後世言義理者所祖。兩賢者,皆前無師承,創立高文。上與《詩經》、《周易》同風,下而百代逸才舉莫能越其範圍。而況湖湘後進,沾被流風者乎?茲編所錄,精於理者蓋十之六,善言情者,約十之四;而駢體亦頗有甄采,不言法而法未始或紊。惟考據之文蒐集極少。前哲之倡導不定,後世之欣慕亦寡。研生之學,稽《說文》以究達詁,箋《禹貢》以晰地誌,固亦深明考據家之說。而論文但崇體要,不尚繁稱博引,取其長而不溺其偏,其猶君子棋于擇術之道歟!,江寧府學記,同治四年,今相國合肥李公鴻章改建江寧府學,作孔子廟于冶城山,正殿門店,規制粗備。六年,國藩重至金陵。明年,菏澤馬公新貽繼督兩江,賡續成之。
鑿泮池,建崇聖詞、尊經閣及學宮之廨宇。八年七月工竣。董其役者,為候補道桂嵩慶,暨知縣廖綸。參將葉圻,既敕既周,初終無懈。
冶城山顛,楊、吳、宋、元皆為道觀,明曰朝天宮。蓋道士把老子之所也。道家者流,其初但尚清靜無為;其後乃稱上通天帝。自漢初不能革秦時諸疇,而渭陽五帝之廟,甘泉泰一之壇,帝皆親往郊見。由是聖王祀天之大典,不掌子天子之祠官,而方士奪而領之。道家稱天,侵亂禮經,實始於此。其他煉丹燒汞,採藥飛昇,符(上竹下錄)禁咒,徵召百神,捕使鬼物諸異水,大率依託天帝。故其徒所居之宮,名曰「朝天」。亦猶稱「上清」、「紫極」之類也。
嘉慶道光中,宮觀猶盛,黃冠數百人。連房櫛比,鼓舞(田亡)庶。咸豐三年,粵賊洪秀全等盜據金陵,竊泰西諸國諸餘,燔燒話廟,群祀在典與不在典,一切毀棄,獨有事于其所謂天者,每食必祝;道士及浮屠弟子並見摧滅。金陵文物之邦,淪為豺豕窟宅。三綱九法,掃地盡矣。原夫方士稱天以侵禮官,乃老子所不及料。
造粵賊稱天以們群神而毒四海,則又道士輩所不及料也。聖皇震怒,分遣將帥,誅殛凶渠,削平諸路。而金陵亦以時勘定,乃得就道家舊區,廓起宏規,崇祀至聖暨先賢先儒。將欲黜邪(匿心)而反經,果操何道哉?夫亦曰:隆禮而已矣。
先王之制禮也,人人納于軌範之中。自其弱齒,已立制防,灑掃沃盥有常儀,羹食餚藏有定位,(糹委)纓紳佩有恆度。既長則教之冠禮,以責成人之道;教之昏禮,以明厚別之義;教之喪祭,以篤終而報本。其出而應世,則有士相見以講讓,朝覲以勸忠;其在職,則有三物以興賢,八政以防淫。其深遠者,則教之樂舞,以養和順之氣,備文武之容;教之 《大學》,以達于本未終始之序,治國平天下之術;教之 《中庸》,以盡性而達天。故其材之成,則足以輔世長民;其次,亦循循繩矩。三代之士,無或敢遁于奇邪者。人無不出於學,學無不衷于禮也。
老子之初,固亦精於禮經。孔子告曾子、予更,述老聃言禮之說至矣。其後惡末世之苛細,逐華而背本,所自然之和;於是矯枉過正,至譏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蓋亦有所激而云然耳。聖人非不知浮文末節,無當於精義,特以禮之本於太一,起於微妙者,不能盡人而語之。則莫若就民生日用之常事為之制,修焉而為教,習焉而成俗。俗之既成,則聖人雖沒,而魯中諸儒,猶肄鄉飲大射禮于塚旁,至數百年不絶。又烏有窈冥誕妄之說,淆亂民聽者乎?,吾現江寧全大夫,材智雖有短長,而皆不屑詭隨以徇物。其于清靜無為之旨,帝天褥祀之事,固已峻擔而不惑。孟子言:「無禮天學,賊民斯興。」今兵革已息,學校新立,更相與講明此義,上以佐聖朝匡直之教,下以闢異端而迪吉士。蓋廩廩乎企向聖賢之域,豈僅人文彬蔚,鳴盛東南已哉!,遵義黎君墓誌銘,君諱愷,字雨耕,晚自號石頭山人,遵義黎氏。曾祖國柄。祖正訓,稟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