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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嬰乃揚言于眾曰:「屠司寇欲得趙孤乎,曷為索之宮中?「屠氏門客聞之,問曰:“汝知趙氏孤所在乎?」嬰曰:“果與我千金,當告汝。「門客引見岸賈,岸賈叩其姓氏,對曰:“程氏名嬰,與公孫杵臼同事趙氏,公主生下孤兒,即遣婦人抱出宮門,托吾兩人藏匿,嬰恐日後事露,有人出首,彼獲千金之賞,我受全家之戮,是以告之。」岸賈曰:“孤在何處?「嬰曰:“請屏左右,乃敢言。」岸賈即命左右退避,嬰告曰:“在首陽山深處,急往可得,不久當奔秦國矣,然須大夫自往,他人多與趙氏有舊,勿輕托也。「岸賈曰:“汝但隨吾往,實則重賞,虛則死罪。」嬰曰:“吾亦自山中來此,腹餒甚,幸賜一飯。「岸賈與之酒食,嬰食畢,又催岸賈速行,岸賈自率家甲三千,使程嬰前導,徑往首陽山,紆迴數里,路極幽僻,見臨溪有草莊數間,柴門雙掩,嬰指曰:“此即杵臼孤兒處也。」嬰先叩門,杵臼出迎,見甲士甚眾,為倉皇走匿之狀,嬰喝曰:“汝勿走,司寇已知孤兒在此,親自來取,速速獻出可也!」言未畢,甲士縛杵臼來見岸賈,岸賈問:「孤兒何在?「杵臼賴曰:“無有。」岸賈命搜其家,見壁室有鎖甚固,甲士去鎖,入其室,室頗暗,彷彿竹床之上,聞有小兒驚啼之聲,抱之以出,錦綳綉褓,儼如貴家兒,杵臼一見,即欲奪之,被縛不得前,乃大罵曰:“小人哉,程嬰也!昔下宮之難,我約汝同死,汝說:‘公主有孕,若死,誰作保孤之人?今公主將孤兒付我二人,匿于此山,汝與我同謀做事,卻又貪了千金之賞,私行出首,我死不足惜,何以報趙宣孟之恩乎?」千小人,萬小人,罵一個不住,程嬰羞慚滿面,謂岸賈曰:「何不殺之?」岸賈喝令:「將公孫杵臼斬首!」自取孤兒擲之於地,一聲啼哭,化為肉餅。哀哉!髯翁有詩云:
一綫宮中趙氏危,寧將血胤代孤兒。
屠奸縱有彌天網,誰料公孫已售欺?
屠岸賈起身往首陽山擒捉孤兒,城中那一處不傳遍?也有替屠家歡喜的,也有替趙家嘆息的,那宮門盤詰,就怠慢了。韓厥卻教心腹門客,假作草澤醫人,入宮看病,將程嬰所傳「武」字,粘于藥囊之上,莊姬看見,已會其意,診脈已畢,講幾句胎前產後的套語,莊姬見左右宮人,俱是心腹,即以孤兒裹置藥囊之中,那孩子啼哭起來,莊姬手撫藥囊祝曰:「趙武,趙武,我一門百口冤仇,在你一點血泡身上,出宮之時,切莫啼哭!」吩咐已畢,孤兒啼聲頓止。走出宮門,亦無人盤問,韓厥得了孤兒,如獲至寶,藏於深室,使乳婦育之,雖家人亦無知其事者。
屠岸賈回府,將千金賞賜程嬰,程嬰辭不願賞,岸賈曰:「汝原為邀賞出首,如何又辭?」程嬰曰:「小人為趙氏門客已久,今殺孤兒以自脫,已屬非義,況敢利多金乎?倘念小人微勞,願以此金收葬趙氏一門之屍,亦表小人門下之情於萬一也!」岸賈大喜曰:「子真信義之士也!趙氏遺屍,聽汝收取不禁。即以此金為汝營葬之資。」程嬰乃拜而受之。盡收各家骸骨,棺木盛殮,分別葬于趙盾墓側。事畢,復往謝岸賈。岸賈欲留用之,嬰流涕言曰:「小人一時貪生怕死,作此不義之事,無面目復見晉人,從此將餬口遠方矣。」程嬰辭了岸賈,往見韓厥。厥將乳婦及孤兒交付程嬰,嬰撫為己子,攜之潛入盂山藏匿,後人因名其山曰藏山,以藏孤得名也!
後三年,晉景公游于新田,見其土沃水甘,因遷其國,謂之新絳,以故都為故絳。百官朝賀,景公設宴于內宮,款待群臣,日色過晡,左右將治燭,忽然怪風一陣,捲入堂中,寒氣逼人,在座者無不驚顫。
須臾,風過,景公獨見一蓬頭大鬼,身長丈餘,披髮及地,自戶外而入,攘臂大罵曰:「天乎!我子孫何罪,而汝殺之?我已訴聞于上帝,來取汝命!」言畢,將銅錘來打景公。景公大叫:「群臣救我!」拔佩劍欲斬其鬼,誤劈自己之指,群臣不知為何,慌忙搶劍。景公口吐鮮血,悶倒在地,不省人事。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說秦伯魏相迎醫 報魏錡養叔獻藝
話說晉景公被蓬頭大鬼所擊,口吐鮮血,悶倒在地,內侍扶入內寢,良久方醒,群臣皆不樂而散。景公遂病不能起,左右或言:「桑門大巫,能白日見鬼,盍往召之!」桑門大巫奉晉侯之召,甫入寢門,便言:「有鬼!」景公問:「鬼狀何如?」大巫對曰:「蓬頭披髮,身長丈餘,以手拍胸,其色甚怒。」景公曰:「巫言與寡人所見正合,言寡人枉殺其子孫,不知此何鬼也?」大巫曰:「先世有功之臣,其子孫被禍最慘者是也。」景公愕然曰:「得非趙氏之祖乎?」屠岸賈在旁,即奏曰:「巫者乃趙盾門客,故藉端為趙氏訟冤,吾君不可聽信。」景公嘿然良久,又問曰:「鬼可禳否?」大巫曰:「怒甚,禳之無益。」景公曰:「然則寡人大限何如?」大巫曰:「小人冒死直言,恐君之病,不能嘗新麥也。」屠岸賈曰:「麥熟只在月內,君雖病,精神猶旺,何至如此?若主公得嘗新麥,汝當死罪!」不繇景公發落,叱之使出。
大巫去後,景公病癒深,晉國醫生入視,不識其症,不敢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