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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公然其言,問:「誰能與我使宋國者?」大夫解揚請行。景公曰:「非子虎不勝此任也!」
解揚微服行及宋郊,被楚之遊兵盤詰獲住,獻於莊王。莊王認得是晉將解揚,問曰:「汝來何事?」解揚曰:「奉晉侯之命,來諭宋國,堅守待救。」楚莊王曰:「原來是晉使臣。爾前者北林之役,汝為我將蔿賈所擒,寡人不殺,放汝回國,今番又來自投羅網,有何理說?」解揚曰:「晉、楚仇敵,見殺分也,又何說乎?」
莊王搜得身邊文書,看畢,謂曰:「宋城破在旦夕矣,汝能反書中之言,說汝國中有事,‘急切不能相救,恐誤你國之事,特遣我口傳相報。'如此,則宋人絶望,必然出降,省得兩國人民屠戮之慘。事成之日,當封你為縣公,留仕楚國。」解揚低頭不應,莊王曰:「不然,當斬汝矣!」解揚本欲不從,恐身死於楚軍,無人達晉君之命,乃佯許曰:「諾。」莊王升解揚于樓車之上,使人從旁促之。揚遂呼宋人曰:「我晉國使臣解揚也,被楚軍所獲,使我誘汝出降,汝切不可。我主公親率大軍來救,不久必至矣。」
莊王聞其言,命速牽下樓車,責之曰:「爾既許寡人,而又背之,爾自無信,非寡人之過也。」叱左右斬訖報來。解揚全無懼色,徐聲答曰:「臣未嘗無信也。臣若全信于楚,必然失信于晉;假使楚有臣而背其主之言,以取賂于外國,君以為信乎,不信乎?臣請就誅,以明楚國之信,在外不在內。」莊王嘆曰:「‘忠臣不懼死',子之謂矣!」縱之使歸。
宋華元因解揚之告,繕守益堅,公子側使軍士築土堙于外,如敵樓之狀,親自居之,以闞城內,一舉一動皆知,華元亦于城內築土堙以向之。自秋九月圍起,至明年之夏五月,彼此相拒九個月頭,睢陽城中,糧草俱盡,人多餓死。華元但以忠義激勸其下,百姓感泣,甚至易子為食,拾骸骨為爨,全無變志。
莊王沒奈何了,軍吏稟道:「營中只有七日之糧矣!」莊王曰:「吾不意宋國難下如此!」乃親自登車,閲視宋城,見守陴軍士,甚是嚴整,嘆了一口氣,即召公子側議班師。
申犀哭拜于馬前曰:「臣父以死奉王之命,王乃失信于臣父乎?」莊王面有慚色。申叔時時為莊王執轡在車,乃獻計曰:「宋之不降,度我不能久耳。若使軍士築室耕田,示以長久之計,宋必懼矣!」莊王曰:「此計甚善!」乃下令,軍士沿城一帶起建營房,即拆城外民居,並砍伐竹木為之。每軍十名,留五名攻城,五名耕種,十日一更番,軍士互相傳說。
華元聞之,謂宋文公曰:「楚王無去志矣。晉救不至,奈何?」臣請入楚營,面見子反,劫之以和,或可僥倖成事也!”宋文公曰:「社稷存亡,在此一行,小心在意。」
華元探知公子側在土堙敵樓上住宿,預得其左右姓名,及奉差守宿備細,捱至夜分,扮作謁者模樣,悄地從城上縋下,直到土堙邊。
遇巡軍擊柝而來,華元問曰:「主帥在上乎?」巡軍曰:「在。」又問曰:「已睡乎?」巡軍曰:「連日辛苦,今夜大王賜酒一樽,飲之已就枕矣!」華元走上土堙,守堙軍士阻之。華元曰:「我謁者庸僚也。大王有緊要機密事吩咐主帥,因適纔賜酒,恐其醉臥,特遣我來當面叮囑,立等回覆。」軍士認以為真,讓華元登堙。
堙內燈燭尚明,公子側和衣睡倒,華元徑上其床,輕輕的以手推之”公子側醒來,要轉動時,兩袖被華元坐住了,急問:「汝是何人?」華元低聲答曰:「元帥勿驚,吾乃宋國右師華元也,奉主公之命,特地夜至求和。元帥若見從,當世從盟好。若還不允,元與元帥之命,俱盡于今夜矣!」言畢,左手按住臥席,右手于袖中掣出雪白一柄匕首,燈光之下,晃上兩晃。
公子側慌忙答曰:「有事大家商量,不須粗鹵,」華元收了匕首,謝曰:「死罪勿怪。情勢已急,不得從容也。」
公子側曰:「子國中如何光景?」華元曰:「易子而食,拾骨而爨,已十分狼狽矣!」公子側驚曰:「宋之困敝,一至此乎?吾聞軍事『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子奈何以實情告我?」華元曰:「』君子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元帥乃君子,非小人,元是以不敢匿情。」公子側曰:「然則何以不降?」華元曰:「國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君民效死,與城俱碎,豈肯為城下之盟哉?倘蒙矜厄之仁,退師三十里,寡君願以國從,誓無二志!」公子側曰:「我不相欺,軍中亦止有七日之糧矣。若過七日,城不下,亦將班師。築室耕田之令,聊以相恐耳。明日我當奏知楚王,退軍一舍。爾君臣亦不可失信!」華元曰:「元情願以身為質,與元帥共立誓詞,各無反悔!」
二人設誓已畢,公子側遂與華元結為兄弟,將令箭一枝付與華元,吩咐:「速行!」華元有了令箭,公然行走,直到城下,口中一個暗號,城上便放下兜子,將華元吊上城堙去了。華元連夜回覆宋公,歡歡喜喜,專等明日退軍消息。
次早天明,公子側將夜來華元所言,告于莊王,言:「臣之一命,幾喪于匕首,幸華元仁心,將國情實告於我,哀懇退師。臣已許之,乞我王降旨!」莊王曰:「宋困憊如此,寡人當取此而歸!」公子側頓首曰:「我軍止有七日之糧,臣已告之矣!」莊王勃然怒曰:「子何為以實情輸敵?」公子側對曰:「區區弱宋,尚有不欺人之臣,豈堂堂大楚,而反無之。臣故不敢隱諱!」莊王顏色頓霽,曰:「司馬之言是也!」即降旨退軍,屯于三十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