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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一見,大驚曰:「孫叔無恙乎,寡人思卿至切,可仍來輔相寡人也!」優孟對曰:「臣非真叔敖,偶似之耳。」楚王曰:「寡人思叔敖不得見,見似叔敖者,亦足少慰寡人之思,卿勿辭,可即就相位。」優孟對曰:「王果用臣,于臣甚願。但家有老妻,頗能通達世情,容歸與老妻商議,方敢奉詔。」乃下場,覆上曰:「臣適與老妻議之,老妻勸臣勿就。」楚王問曰:「何故?」優孟對曰:「老妻有村歌勸臣,臣請歌之。」遂歌曰:
貪吏不可為而可為,廉吏可為而不可為。
貪吏不可為者,污且卑;
而可為者,子孫乘堅而策肥!
廉吏可為者,高且潔;
而不可為者,子孫衣單而食缺!
君不見楚之令尹孫叔敖,
生前私殖無分毫,一朝身沒家凌替,
子孫丐食棲蓬蒿!
勸君勿學孫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勞。
莊王在席上見優孟問答,宛似叔敖,心中已是淒然。及聞優孟歌畢,不覺潸然淚下曰:「孫叔之功,寡人不敢忘也!」即命優孟往召孫安。孫安敝衣草屨而至,拜見莊王,莊王曰:「子窮困至此乎?」優孟從旁答曰:「不窮困,不見前令尹之賢。」
莊王曰:「孫安不願就職,當封以萬家之邑。」安固辭。莊王曰:「寡人主意已定,卿不可卻。」孫安奏曰:「君王倘念先臣尺寸之勞,給臣衣食,願得封寢邱,臣願足矣。莊王曰:“寢邱瘠惡之土,卿何利焉?」孫安曰:「先臣有遺命,非此不敢受也。」莊王乃從之。後人以寢邱非善地,無人爭奪,遂為孫氏世守,此乃孫叔敖先見之明。史臣有詩單道優孟之事,詩曰:
清官遑計子孫貧,身死褒崇賴主君。
不是侏儒能諷諫,莊王安肯念先臣?
卻說晉臣荀林父,聞孫叔敖新故,知楚兵不能驟出,乃請師伐鄭,大掠鄭郊,揚兵而還。諸將請遂圍鄭,林父曰:「圍之未可遽克,萬一楚救忽至,是求敵也。姑使鄭人懼而自謀耳。」鄭襄公果大懼,遣使謀之於楚,且以其弟公子張,換公子去疾回鄭,共理國事。莊王曰:「鄭苟有信,豈在質乎?」乃悉遣之。
因大集群臣計議。不知所議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華元登床劫子反 老人結草亢杜回
話說楚莊王大集群臣,計議卻晉之事。公子側進曰:「楚所善無如齊,而事晉之堅,無過于宋。若我興師伐宋,晉方救宋不暇,敢與我爭鄭乎?」莊王曰:「子策雖善,然未有隙也。自先君敗宋于泓,傷其君股,宋能忍之,及厥貉之會,宋君親受服役。其後昭公見弒,子鮑嗣立,今十八年矣,伐之當奉何名?」公子嬰齊對曰:「是不難。齊君屢次來聘,尚未一答。今宜遣使報聘于齊,竟自過宋,令勿假道,且以探之。若彼不較,是懼我也,君之會盟,必不拒矣;如以無禮之故,辱我使臣,我藉此為辭,何患無名哉?」
莊王曰:「何人可使?」嬰齊對曰:「申無畏曾從厥貉之會,此人可使也。」莊王乃命無畏如齊修聘。無畏奏曰:「聘齊必經宋國,須有假道文書送驗,方可過關。」莊王曰:「汝畏阻絶使臣耶?」無畏答曰:「向者厥貉之會,諸君田于孟諸,宋君違令,臣執其仆而戮之,宋恨臣必深。此行若無假道文書,必然殺臣。」莊王曰:「文書上與汝改名曰申舟,不用無畏舊名可矣!」無畏猶不肯行,曰:「名可改,面不可改,」莊王怒曰:「若殺子,我當興兵破滅其國,為子報仇。」無畏乃不敢復辭。
明日,率其子申犀,謁見莊王曰:「臣以死殉國,分也,但願王善視此子。」莊王曰:「此寡人之事,子勿多慮!」申舟領了出使禮物,拜辭出城,子犀送至郊外,申舟吩咐曰:「汝父此行,必死於宋,汝必請于君王,為我報仇,切記吾言!」父子灑淚而別。
不一日行至睢陽。關吏知是楚國使臣,要索假道文驗。申舟答言:「奉楚王之命,但有聘齊文書,卻沒有假道文書。」關吏遂將申舟留住,飛報宋文公。
時華元為政,奏于文公曰:「楚,吾世仇也。今遣使公然過宋,不循假道之禮,欺我甚矣,請殺之。」宋公曰:「殺楚使,楚必伐我,奈何?」華元對曰:「欺我之恥,甚于受伐,況欺我,勢必伐我,均之受伐,且雪吾恥。」乃使人執申舟至宋廷。
華元一見,認得就是申無畏,怒上加怒,責之曰:「汝曾戮我先公之仆,今改名,欲逃死耶?」申舟自知必死,大罵宋鮑:「汝奸祖母,弒嫡侄,倖免天誅。又妄殺大國之使,楚兵一到,汝君臣為齏粉矣!」華元命先割其舌,而後殺之,將聘齊的文書、禮物,焚棄于郊外。
從人棄車而遁,回報莊王。莊王方進午膳,聞申舟見殺,投箸于席,奮袂而起,即拜司馬公子側為大將,申叔時副之,立刻整車,親自伐宋。使申犀為軍正,從征。按申舟以夏四月被殺,楚兵以秋九月即造宋境,可謂速之至矣。潛淵有詩云:
明知欺宋必遭屯,君命如天敢惜身?
投袂興師風雨至,華元應悔殺行人。
楚兵將睢陽城圍困,造樓車高與城等,四面攻城。華元率兵民巡守,一面遣大夫樂嬰齊奔晉告急。晉景公欲發兵救之,謀臣伯宗諫曰:「林父以六百乘而敗於邲城,此天助楚也,往救未必有功。」景公曰:「當今惟宋與晉親,若不救,則失宋矣。」伯宗曰:「楚距宋二千里之遙,糧運不繼,必不能久。今遣一使往宋,只說:「晉已起大軍來救。」諭使堅守,不過數月,楚師將去,是我無敵楚之勞,而有救宋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