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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曰:「能言之,能行之者,湯、武也。能言,不能行者,有司也。文學竊周公之服,有司竊周公之位。文學桎梏于舊術,有司桎梏于財利。主父偃以舌自殺,有司以利自困。夫驥之才千里,非造父不能使;禹之知萬人,非舜為相不能用。故季桓子聽政,柳下惠忽然不見,孔子為司寇,然後悖熾。驥,舉之在伯樂,其功在造父。造父攝轡,馬無駑良,皆可取道。周公之時,士無賢不肖,皆可與言治。故禦之良者善調馬,相之賢者善使士。今舉異才而使臧騶禦之,是猶扼驥鹽車而責之使疾。此賢良、文學多不稱舉也。」
大夫曰:「嘻!諸生闒茸無行,多言而不用,情貌不相副。若穿踰之盜,自古而患之。是孔丘斥逐于魯君,曾不用於世也。何者?以其首攝多端,迂時而不要也。故秦王燔去其術而不行,坑之渭中而不用。乃安得鼓口舌,申顏眉,預前論議,是非國家之事也?」
國疾第二十八
文學曰:「國有賢士而不用,非士之過,有國者之恥。孔子大聖也,諸侯莫能用,當小位於魯,三月,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沛若時雨之灌萬物,莫不興起也。況乎位天下之本朝,而施聖主之德音教澤乎?今公卿處尊位,執天下之要,十有餘年,功德不施于天下,而勤勞于百姓,百姓貧陋困窮,而私家累萬金。此君子所恥,而伐檀所刺也。昔者,商鞅相秦,後禮讓,先貪鄙,尚首功,務進取,無德厚於民,而嚴刑罰于國俗日壞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謝天下。當此之時,亦不能論事矣。今執政患儒貧賤而多言,儒亦憂執事富貴而多也。」
大夫視文學,悒悒而不言也。
丞相史曰:「夫辯國家之政事,論執政之得失,何不徐徐道理相喻,何至切切如此乎!大夫難罷鹽、鐵者,非有私也,憂國家之用,邊境之費也。諸生誾誾爭鹽、鐵,亦非為己也,欲反之於古而輔成仁義也。二者各有所宗,時世異務,又安可堅任古術而非今之理也。且夫小雅非人,必有以易之。諸生若有能安集國中,懷來遠方,使邊境無寇虜之災,租稅盡為諸生除之,何況鹽、鐵、均輸乎!所以貴術儒者,貴其處謙推讓,以道盡人。今辯訟愕愕然,無赤、賜之辭,而見鄙倍之色,非所聞也。大夫言過,而諸生亦如之,諸生不直謝大夫耳。」
賢良、文學皆離席曰:‘鄙人固陋,希涉大庭,狂言多不稱,以逆執事。夫藥酒苦于口而利於病,忠言逆于耳而利於行。故愕愕者福也,諓諓者賊也。林中多疾風,富貴多諛言。萬里之朝,日聞唯唯,而後聞諸生之愕愕,此乃公卿之良藥針石。”
大夫色少寬,面文學而蘇賢良曰:「窮巷多曲辯,而寡見者難喻。文學守死溟涬之語,而終不移。夫往古之事,昔有之語,己可睹矣。今以近世觀之,自以目有所見,耳有所聞,世殊而事異。文、景之際,建元之始,民樸而歸本,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人衍而家富。今政非改而教非易也,何世之彌薄而俗之滋衰也!吏即少廉,民即寡恥,刑非誅惡,而奸猶不止。世人有言:『鄙儒不如都士。』文學皆出山東,希涉大論。子大夫論京師之日久,願分明政治得失之事,故所以然者也。」
賢良曰:「夫山東天下之腹心,賢士之戰場也。高皇帝龍飛鳳舉于宋、楚之間,山東子弟蕭、曹、樊、酈、滕、灌之屬為輔,雖即異世,亦既閎夭、太顛而已。禹出西羌,文王生北夷,然聖德高世,有萬人之才,負迭群之任,出入都市,一旦不知返,數然後終於廝役而已。仆雖不生長京師,才駑下愚,不足與大議,竊以所聞閭里長老之言,往者,常民衣服溫暖而不靡,器質樸牢而致用,衣足以蔽體,器足以便事,馬足以易步,車足以自載,酒足以合歡而不湛,樂足以理心而不淫,入無宴樂之聞,出無佚游之觀,行即負嬴,止則鋤耘,用約而財饒,本修而民富,送死哀而不華,養生適而不奢,大臣正而無慾,執政寬而不苛;故黎民寧其性,百吏保其官。建元之始,崇文修德,天下乂安。其後,邪臣各以伎藝,虧亂至治,外障山海,內興諸利。楊可告緡,江充禁服,張大夫革令,杜周治獄,罰贖科適,微細並行,不可勝載。夏蘭之屬妄搏,王溫舒之徒妄殺,殘吏萌起,擾亂良民。當此之時,百姓不保其首領,豪富莫必其族姓。聖主覺焉,乃刑戮充等,誅滅殘賊,以殺死罪之怨,塞天下之責,然居民肆然復安。然其禍累世不復,瘡痍至今未息。故百官尚有殘賊之政,而強宰尚有強奪之心。大臣擅權而擊斷,豪猾多黨而侵陵,富貴奢侈,貧賤篡殺,女工難成而易弊,車器難就而易敗,車不累■,器不終歲,一車千石,一衣十鐘。常民文杯畫案,機席緝■,婢妾衣紈履絲,匹庶粺飯肉食,裡有俗,黨有場,康莊馳逐,窮巷蹋鞠,秉耒抱臿,躬耕身織者寡,聚要斂容、傅白黛青者眾。無而為有,貧而強誇,文表無裡,紈■枲裝,生不養,死厚送,葬死殫家,遣女滿車,富者欲過,貧者欲及,富者空減,貧者稱貸。是以民年急而歲促,貧即寡恥,乏即少廉,此所以刑非誅惡而奸猶不止也。故國有嚴急之征,即生散不足之疾矣。」卷第六
散不足第二十九
大夫曰:「吾以賢良為少愈,乃反其幽明,若胡車相隨而鳴。諸生獨不見季夏之螇乎?音聲入耳,秋至而聲無。者生無易由言,不顧其患,患至而後默,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