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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曰:「秦之用兵,可謂極矣,蒙恬斥境,可謂遠矣。今踰蒙恬之塞,立郡縣寇虜之地,地彌遠而民滋勞。朔方以西,長安以北,新郡之功,外城之費,不可勝計。非徒是也,司馬、唐蒙鑿西南夷之涂,巴、蜀弊于邛、筰;橫海征南夷,樓船戍東越,荊、楚罷于甌、駱;左將伐朝鮮,開臨屯,燕、齊困于穢貉,張騫通殊遠,納無用,府庫之藏,流于外國;非特鬥闢之費,造陽之役也。由此觀之:非人主用心,好事之臣為縣官計過也。」
大夫曰:「挾管仲之智者,非為廝役之使也。懷陶朱之慮者,不居貧困之處。文學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訕上,處貧而非富,大言而不從,高厲而行卑,誹譽訾議,以要名采善於當世。夫祿不過秉握者,不足以言治,家不滿檐石者,不足以計事。儒皆貧羸,衣冠不完,安知國家之政,縣官之事乎?何鬥闢造陽也!」
文學曰:「夫賤不害智,貧不妨行。顏淵屢空,不為不容孔子不容,不為不聖。必將以貌舉人,以才進士,則太公終身鼓刀,寧戚不離飯牛矣。古之君子,守道以立名,修身以俟時,不為窮變節,不為賤易志,惟仁之處,惟義之行。臨財苟得,見利反義,不義而富,無名而貴,仁者不為也。故曾參、閔子,不以其仁易晉、楚之富。伯夷不以其行易諸侯之位,是以齊景公有馬千駟,而不能與之爭名。孔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於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故惟仁者能處約、樂,小人富斯暴,貧斯濫矣。楊子曰:『為仁不富,為富不仁。』苟先利而後義,取奪不厭。公卿積億萬,大夫積千金,士積百金,利己幷財以聚;百姓寒苦,流離于路,儒獨何以完其衣冠也?」
貧富第十七
大夫曰:「余結髮束修年十三,幸得宿衛,給事輦轂之下,以至卿大夫之位,獲祿受賜,六十有餘年矣。車馬衣服之用,妻子仆養之費,量入為出,儉節以居之,奉祿賞賜,一二籌策之,積浸以致富成業。故分土若一,賢者能守之;分財若一,智者能籌之。夫白圭之廢着,子貢之三至千金,豈必賴之民哉?運之六寸,轉之息耗,取之貴賤之間耳!」
文學曰:「古者,事業不二,利祿不兼,然諸業不相遠,而貧富不相懸也。夫乘爵祿以謙讓者,名不可勝舉也;因權勢以求利者,入不可勝數也。食湖池,管山海,芻蕘者不能與之爭澤,商賈不能與之爭利。子貢以布衣致之,而孔子非之,況以勢位求之者乎?故古者大夫思其仁義以充其位,不為權利以充其私也。」
大夫曰:「山嶽有饒,然後百姓贍焉。河、海有潤,然後民取足焉。夫尋常之污,不能溉陂澤,丘阜之木,不能成宮室。小不能苞大,少不能贍多。未有不能自足而能足人者也。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故善為人者,能自為者也,善治人者,能自治者也。文學不能治內,安能理外乎?」
文學曰:「行遠道者假於車,濟江、海者因于舟。故賢士之立功成名,因于資而假物者也。公輸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構宮室台榭,而不能自為專屋狹廬,材不足也。歐冶能因國君之銅鐵,以為金爐大鐘,而不能自為壺鼎盤杅,無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正朝,以和百姓,潤眾庶,而不能自饒其家,勢不便也。故舜耕歷山,恩不及州裡,太公屠牛于朝歌,利不及妻子,及其見用,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堯,太公因之周,君子能修身以假道者,不能枉道而假財也。」
大夫曰:「道懸于天,物布于地,智者以衍,愚者以困。子貢以着積顯于諸侯、陶朱公以貨殖尊于當世。富者交焉,貧者贍焉。故上自人君,下及布衣之士,莫不戴其德,稱其仁。原憲、孔急,當世被饑寒之患,顏回屢空于窮巷,當此之時,迫于窟穴,拘于縕袍,雖欲假財信奸佞,亦不能也。」
文學曰:「孔子云:『富而可求,雖執鞭之事,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君子求義,非苟富也。故刺子貢不受命而貨殖焉。君子遭時則富且貴,不遇,退而樂道。不以利累己,故不違義而妄取。隱居修節,不欲妨行,故不毀名而趨勢。雖付之以韓、魏之家,非其志,則不居也。富貴不能榮,謗毀不能傷也。故原憲之縕袍,賢于季孫之狐貉,趙宣孟之魚飧,甘于智伯之芻豢,子思之銀佩,美于虞公之垂棘。魏文侯軾段干木之閭,非以其有勢也;晉文公見韓慶,下車而趨,非以其多財,以其富於仁,充于德也。故貴何必財,亦仁義而已矣!」
毀學第十八
大夫曰:「夫懷枉而言正,自托於無慾而實不從,此非士之情也?昔李斯與包丘子俱事荀卿,既而李斯入秦,遂取三公,據萬乘之權以制海內,切侔伊、望,名巨泰山;而包丘子不免于瓮牖蒿廬,如潦歲之蛙,口非不眾也,卒死於溝壑而已。今內無以養,外無以稱,貧賤而好義,雖言仁義,亦不足貴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