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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以醫藥弗便,飲膳難得,自村疃而遷于邑,自邑而遷于郡者亦多矣。唯翩然委而去之,或遠在數百千里之外,自非有大不得已,則舉動為不宜輕。若夫以為得計,又從而詠歌誇詡之,著于詩文,是其一時思慮,誠為不審,雖名公矩人,未能或之免也。歐陽公,吉州廬陵人,其父崇公,葬于其裡之瀧岡,公自為《阡表》,紀其平生。而公中年乃欲居潁,其《思潁詩序》云: 「予自廣陵得請來穎,愛其民淳訟簡,土厚水甘,慨然有終焉之志。爾來思穎之念,未嘗少忘於心,而意之所存,亦時時見于文字。乃發舊稿,得南京以後詩十餘篇,皆思潁之作,以見予拳拳于潁者,非一日也。」又《續詩序》云:「自丁家難,服除,入翰林為學士,忽忽八年間,歸潁之志雖未遂,然未嘗一日少忘焉。至于今,年六十有四,免並得蔡,蔡、潁連疆,因得以為歸老之漸。又得在毫及青十有七篇,附之,時熙寧三年也。」公次年致仕, 又一年而薨,其逍遙于潁,蓋無幾時,惜無一語及于松楸之思。崇公惟一子耳,公生四子,皆為潁人,瀧岡之上,遂無復有子孫臨之,是因一代貴達, 而墳墓乃隔為他壤。予每讀二序,輒為太息。嗟乎!此文不作可也。若東坡之居宜興,乃因免汝州居住而至,其後自海外北還,無以為歸,復暫至常州, 已而捐館。文定公雖居許,而治命反葬于眉山雲。
劉蕡下第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劉蕡對策,極言宦官之禍。
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見蕡策,皆歎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李郃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 能無厚顏!」乃上疏,以為「蕡所對策,漢、魏以來無與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聞,恐忠良道窮,網紀遂絶。臣所對不及蕡遠甚,乞回臣所授以施蕡直。」不報。予按是時宰相乃裴度、韋處厚、竇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韋之賢,顧獨失此,至于抑言者使勿論奏,豈不有愧於心乎?蕡既由此不得仕于朝,而李郃亦不顯,蓋無敢用之也。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蕡入幕府,待以師禮,竟為宦人所嫉誣,貶柳州司戶。李商隱贈以詩曰:「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及蕡卒,復以二詩哭之,曰:「一叫千迴首,天高不為聞。」又曰:「已為秦逐客,復作楚冤魂。並將添恨淚,一灑問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 相去才七年,未知蕡及見之否乎?酒肆旗望B 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于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微者隨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掛瓶瓢,標帚稈,唐人多詠于詩,然其制蓋自古以然矣,《韓非子》云:「宋人有貼酒者,鬥概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幟甚高,而酒不售,遂至于酸。」所謂懸幟者此也。
賢宰相遭讒一代宗臣,當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國而聽之,固為社稷之福,然必不使邪人參其間乃可,不然必為所勝。姑以唐世及本朝之事顯顯者言之,若褚遂良、長孫無忌之遭李義府、許敬宗,張九齡之遭李林甫是已。裴晉公相憲宗,立淮、蔡、青、鄆之功,唐之威令紀綱,既壞而復振,可謂名宰矣。皇甫鑄一共政,則去不旋踵,迨穆、敬、文三宗,主既不明,而元稹、李逢吉、宗閔更撼之,使不得一日安厥位。趙韓王以佐命元勛,而為盧多遜所勝,寇萊公為丁謂所勝,杜祁公、韓、范為陳執中、賈昌朝所勝,富韓公為王介甫所勝,范忠宣為章子厚所勝,趙忠簡為秦會之所勝,大抵皆然也。
宋齊丘自用兵以來,令民間以見錢紐納稅直,既為不堪,然于其中所謂和買折帛,尤為名不正而斂最重。偶閲大中祥符間,太常博士許載著《吳唐拾遺錄》, 所載多諸書未有者。其《勸農桑》一篇正云:「吳順義年中,差官興版簿, 定租稅,厥田上上者,每一頃稅錢二貫一百文,中田一頃稅錢一貫八百,下田一頃千五百,皆足陌見錢,如見錢不足,許依市價折以金銀。算計丁口課調,亦科錢。宋齊丘時為員外郎,上策乞虛抬時價,而折鈾、綿、絹本色, 曰:『江淮之地,唐季已來,戰爭之所。今兵革乍息,黎甿始安,而必率以見錢,折以金銀,此非民耕鑿可得也,無興販以求之,是為教民棄本逐末耳。』 是時,絹每匹市價五百文,紬六百文,綿每兩十五文,齊丘請絹每匹抬為一貫七百,紬為二貫四百,綿為四十文,皆足錢,丁口課調,亦請蠲除。朝議喧然沮之,謂虧損官錢,萬數不少。齊丘致書於徐知誥曰:『明公總百官, 理大國,督民見錢與金銀,求國富庶,所謂擁彗救火,撓水求清,慾火滅水清可得乎?』知誥得書,曰:『此勸農上策也。』即行之。自是不十年間, 野無閒田,桑無隙地,自吳變唐,自唐歸宋,民到于今受其賜。」齊丘之事美矣。徐知浩亟聽而行之,可謂賢輔相。而《九國志·齊丘傳》中略不書, 《資治通鑒》亦佚此事。今之君子為國,唯知浚民以益利,豈不有靦于偏閏之臣乎?齊丘平生,在所不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