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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之識見至矣、盡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爭席滿前,無復十漿而五饋。」用為一事。今之莊周書《寓言》第二十六,繼之以《讓王》、《盜跖》、《說劍》、《漁父》,乃至《列禦寇》為第三十二篇,讀之者可以渙然冰釋也。予按《列子》書第二篇內首載禦寇饋漿事數百言,即綴以楊朱爭席一節,正與東坡之旨異世同符,而坡公記不及此,豈非作文時偶忘之乎! 陸德明《釋文》:「郭子玄雲,一曲之才,妄竄奇說,若《閼奕》、《意修》之首,《危言》、《游鳧》、《子胥》之篇,凡諸巧雜,十分有三。《漢·藝文志·莊子》五十二篇,即司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內篇眾家並同。」予參以此說,坡公所謂昧者,其然乎?《閼弈》、《游鳧》諸篇,今無復存矣。
列子書事《列子》書事,簡勁宏妙,多出《莊子》之右,其言惠盎見宋康王,王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客將何以教寡人?」盎曰:「臣有道于此, 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無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無其志也。夫無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觀此一段語,宛轉四反, 非數百言曲而暢之不能了,而潔淨粹白如此,後人筆力,渠復可到那!三不欺之義,正與此合。不入不中者,不能欺也;弗敢刺擊者,不敢欺也;無其志者,不忍欺也。魏文帝論三者優劣,斯言足以蔽之。
天生對偶舊說以紅生白熟、腳色手紋、寬焦薄脆之屬,為天生偶對。觸類而索之, 得相傳名句數端,亦有經前人紀載者,聊疏於此,以廣多聞。如「三川太守, 四目老翁」,「相公公相子,人主主人翁」,「泥肥禾尚瘦,晝短夜差長」, 「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北斗七星三四點,南山萬壽十千年」, 「迅雷風烈風雷雨,絶地天通天地人」,「筵上枇把,本是無聲之樂;草間蚱蜢,還同不繫之舟」,皆絶工者。又有用書語兩句而證以俗諺者,如「堯之子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諺曰「外甥多似舅」,「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諺曰「便重不便輕」之類是也。
銅雀灌硯相州,古鄴都,魏太祖銅雀台在其處,今遺址彷彿尚存。瓦絶大,艾城王文叔得其一,以為硯,餉黃魯直,東坡所為作銘者也。其後復歸王氏。硯之長幾三尺,闊半之。先公自燕還,亦得二硯,大者長尺半寸,闊八寸,中為瓢形,背有隱起六隷字,甚清勁,曰「建安十五年造」。魏祖以建安九年領冀州牧,治鄴,始作此台雲。小者規範全不逮,而其腹亦有六篆字,曰「大魏興和年造」,中皆作小簇花團。興和乃東魏孝靜帝紀年,是時,正都鄴, 與建安相距三百年,其至于今,亦六百餘年矣。二者皆藏侄孫僩(xian)處。
予為銘建安者曰:「鄴瓦所范,嘻其是邪?幾九百年,來隨漢搓。淬爾筆鋒, 肆其滂葩。僩實寶此,以昌我家。」銘興和者曰:“魏元之東,狗腳于鄴。
籲其瓦存,亦禪千劫。上林得雁,獲貯歸笈。玩而銘之,衰淚棲睫。”贛州零都縣,故有灌嬰廟,今不復存。相傳左地嘗為池,耕人往往于其中耕出古瓦,可窾為硯。予向來守郡日所得者,刓缺兩角,猶重十斤,沈墨如發硎, 其光沛然,色正黃,考德儀年,又非銅雀比,亦嘗刻銘于上曰:「范土作瓦,既埴既已。何斷制於火,而卒以囿水?廟于漢侯,今千幾年?何址撅祀歇, 而此獨也存。縣贛之零,曰若灌池。研為我得,而銘以章之。」蓋紀實也。
崔斯立崔立之,字斯立,在唐不登顯仕,他亦無傳,而韓文公推獎之備至。其《藍田丞壁記》云:「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汛涵演逸,日大以肆。」其《贈崔評事》詩云:「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駕天輸不盡。頃從關外來上都,隨身捲軸車連軫。朝為百賦猶鬱怒,暮作千詩轉遒緊。才豪氣猛易語言,往往蚊璃雜螻蚓。」其《寄崔二十六》詩云:“西城員外丞,心跡兩崛奇。往歲戰詞賦,不將勢力隨。傲兀坐試席,深叢見孤羆。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為。
四坐各低面,不敢捩眼窺。佳句喧眾口,考官敢瑕疵?連年收科第,若摘頷底髭。”其美之如是。但記雲「貞元初,挾其能,戰藝于京師,再進再屈於人」,而詩以為「連年收科第」,何其自為異也?予按杭本韓文,作「再屈千人」,蜀本作「再迸屈千人」,《文苑》亦然。蓋他本誤以千字為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