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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北菀鳳凰山,山如飛鳳下舞之狀。山下有石,聲如銅鐵,作硯至美,如有膚筠然,此殆玉德也。疑其太滑,然至益墨。熙寧五年,國子博士王頤始知以為硯,而求名于余。餘名之曰鳳朱,且又戲銘其底云:「坐令龍尾羞牛後。」歙人甚病此言。余嘗使人求硯于歙,歙人云:「何不只使鳳朱石?」卒不得善硯。乃知名者物之累,爭冒之所從出也。或曰:「石不知,惡爭冒也?」余曰:「既不知惡爭冒,則亦不知好美名矣。」
【書硯】
硯之發墨者必費筆,不費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硯也。大字難結密,小字常侷促;真書患不放,草書苦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一大笑也。
【書硯(贈段)】
硯之美,止於滑而發墨,其他皆餘事也。然此兩者常相害,滑者輒褪墨。余作孔毅夫硯銘云:「澀不留筆,滑不拒墨。」毅夫甚以為名言。
【書呂道人硯】
澤州呂道人沉泥硯,多作投壺樣。其首有呂字,非刻非畫,堅糹致可以試金。道人已死,硯漸難得。元豐五年三月七日,偶至沙湖黃氏家,見一枚,黃氏初不知貴,乃取而有之。
【書名僧令休硯】
黃罔主簿段君,嘗于京師傭書人處,得一風字硯。下有刻云:「祥符己酉,得之於信州鉛山觀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于鵝湖山刻記。」錢易希白題其側,又刻「荒靈」二字。硯蓋歙石之美者。己酉至今七十四年,令休不知為何僧也?禪月、貫休信州人,令休豈其兄弟歟?嘗以問鉛山人。而「荒靈」二字,莫曉其意。段君以硯遺余,故書此數紙以報之。元豐六年冬至日書。
富陽令馮君,嘗為黃岡,故獲此書於段。元五年四月十八日復見之,時為錢塘守。
【書許敬宗硯二首(之一)】
都官郎中杜叔元君懿,有古風字硯,工與石皆出妙美。相傳是許敬宗硯,初不甚信。其後杭人有網得一銅匣于浙江中者,有「鑄成許敬宗」字,與硯適相宜,有容兩足處,無毫髮差,乃知真敬宗物也。君懿嘗語余:「吾家無一物,死,當以此硯作潤筆,求君志吾墓也。」君懿死,其子沂歸硯請志,而余不作墓誌久矣,辭之。沂乃以硯求之於余友人孫莘老,莘老笑曰:「敬宗在,正堪斫以飼狗耳,何以其硯為。」余哀此硯之不幸,一為敬宗所辱,四百餘年矣,而垢穢不磨。方敬宗為奸時,硯豈知之也哉,以為非其罪,故乞之於孫莘老,為一洗之。匣今在唐氏,唐氏甚惜之,求之不可得。硯之美既不在匣,而上有敬宗姓名,蓋不必蓄也。
【書許敬宗硯二首(之二)】
杜叔元字君懿,為人文雅,學李建中書,作詩亦有可觀。蓄一硯,云:「家世相傳,是許敬宗硯。」始亦不甚信之。其後官于杭州,漁人于浙江中網得一銅匣,其中有「鑄成許敬宗」字。硯有兩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處,不差毫毛,始知真敬宗物。君懿與吾先君善,先君欲求其硯而不可。君懿既死,其子沂以硯遺余,求作墓銘。余平生不作此文,乃歸其硯,不為作。沂乃以遺孫覺莘老,而得志文。余過高郵,莘老出硯示余曰:「敬宗在,正好棒殺,何以其硯為。」余以謂憎而知其善,雖其人且不可廢,況其硯。乃問莘老求而得。硯,端溪紫石也,而滑潤如玉,殺墨如風,其磨墨處微窪,真四百餘年物也。匣今在唐處,終當合之。
【書汪少微硯】
鄧家有歙硯,底有款識云:「吳順義元年,處士汪少微銘云:『松操凝煙,楮英鋪雪。毫穎如飛,人間五絶。』」所頌者三物爾,蓋所謂硯與少微為五耶?
【書唐林夫惠硯】
行至泗州,見蔡景繁附唐林夫書信與余端硯一枚,張遇墨半螺。硯極佳,但小而凸,磨墨不甚便。作硯者意待數百年後,硯平乃便墨耳。一硯猶須作數百年計,而作事乃不為明日計,可不謂大惑耶?
【書鳳朱硯】
仆好用鳳朱石硯,然論者多異同。蓋自少得真者,為黯ホ灘石所亂耳。
【書瓦硯】
以瓦為硯,如以鐵為鏡而已,必求其用,豈如銅與石哉,而世常貴之,豈所謂苟異者耶?
【評淄端硯】
淄石號韞玉硯,發墨而損筆。端石非下岩者,宜筆而褪墨。二者當安所去取?用褪墨硯如騎鈍馬,數步一鞭,數字一磨,不如騎騾用瓦硯也。
【書青州石末硯】
柳公權論硯,甚貴青州石末,雲「墨易冷」。世莫曉其語。此硯青州甚易得,凡物耳,無足珍者。蓋出陶灶中,無澤潤理。唐人以此作羯鼓腔,與定州花瓷作對,豈硯材乎?硯當用石,如鏡用銅,此真材本性也。以瓦為硯,如以鐵為鏡。人之待瓦、鐵也微,而責之也輕,粗能磨墨照影,便稱奇物,其實豈可與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論哉?
【書月石硯屏】
李獻父遺餘天台玉板紙,殆過澄心堂,頃所未見。月石屏捫之,月微凸,乃偽也,真者必平,然多不圓。圓而平,桂滿而不出,此至難得,可寶。
【書曇秀龍尾硯】
曇秀畜龍尾石硯,仆所謂「澀不留筆、滑不拒墨」者也。制以拱璧,而以釒月為池,雲是蔣希魯舊物。予頃在廣陵,嘗從曇秀識此硯,今復見之嶺海間,依然如故人也。
【書陸道士鏡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