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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賴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猶可以庶幾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己少留,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于退也尤易矣。願少留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冒聞于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瀆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答舒煥書】
軾頓首。軾天資懶慢,自少年筋力有餘時,已不喜應接人事。其于酬酢往反,蓋嘗和矣,而未嘗敢倡也。近日加之衰病,向所謂和者,又不能給,雖知其勢必為人所怪怒,但弛廢之心,不能自克。聞足下之賢久矣,又知守官不甚相遠,加之往來者,具道足下,雖未相識,而相與之意甚厚。亦欲作一書相聞,然操筆復止者數矣。因與賈君飲,出足下送行一絶句,其語有見及者,醉中率爾和答,醒後不復記憶其中道何等語也。忽辱手示,乃知有「公沙」之語,惘然如夢中事,愧赧不已。足下文章之美,固已超軼世俗而追配古人矣。豈仆荒唐無實橫得聲名者所得眩乎,何其稱述之過也。其詞則信美矣,豈效鄒衍、相如高談馳騖,不顧其實,苟欲托仆以發其宏麗新語耶?歐陽公,天人也。恐未易過,非獨不肖所不敢當也。天之生斯人,意其甚難,非且使之休息千百年,恐未能復生斯人也。世人或自以為似之,或至以為過之,非狂則愚而已。何緣會面一笑為樂。朱支使行,匆遽裁謝,草草。
【答黃魯直書】
軾頓首再拜魯直教授長官足下。軾始見足下詩文于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為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後過李公擇于濟南,則見足下之詩文愈多,而得其為人益詳,意其超逸絶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以與造物者游,非獨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雖如軾之放浪自棄,與世闊疏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書詞累幅,執禮恭甚,如見所畏者,何哉?軾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懼其不可得,豈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懷,殆不可勝。然自入夏以來,家人輩更臥病,匆匆至今,裁答甚緩,想未深訝也。《古風》二首,托物引類,真得古詩人之風,而軾非其人也。聊複次韻,以為一笑。秋暑,不審起居何如?未由會見,萬萬以時自重。
【答宋寺丞書】
軾自假守彭城,即欲為一書以問左右,久苦多事,竟為足下所先,慚悚不可言也。來書稱道過當,皆非無狀所能彷彿。自少小為學,不過以記誦篆刻追世俗之好,真所謂淺見寡聞者也。年大以來,雖所謂寡淺者,亦復廢忘,至于吏道法令民事簿書期會,尤非所長,素又不喜從事于此,以不喜之心,強其所不長,其荒唐繆悠可知也。而彭城自漢以來,號為重地,朝廷過采其虛名,不知其實無有也,而輕以畀之。自到郡以來,夏旱秋潦,繼之以橫流之災,札瘥之餘,百役毛起,公私騷然未已也。計其不治之聲,聞于左右者多矣。仁人君子,不指其過,教其所不迨,而更譽之,何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自今與足下往來相聞,知不徒為好而已,當有以告我者,不勝大願。適會夫役起,無頃刻閒暇,書不能盡意,惟深察之。
【黃州上文潞公書】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台候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冊,首冠三公。雖曾孫之遇,絶口不言;而金滕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來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增九鼎之重。
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絶于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終莫能決。輒復強顏忍恥,飾鄙陋之詞,道疇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還答,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灑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間,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于道德之場,追申徒而謝子產也。
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複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黃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于《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卷。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卷。窮苦多難,壽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沒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詳之書,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偉人不足托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裝寫,獨致《論語說》五卷。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