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
老者,陰陽之純也。少者,陰陽之雜而不純者也。陽數皆奇而陰數皆偶,故乾以一為之爻,而坤以二天下之物,以少為主。故乾之子皆二陰,而坤之女皆二陽。老陽老陰者,乾坤是也。少陰少陽者,乾坤之子是也。揲蓍者,其一揲也。少者五而多者九,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多少者,奇偶之象也,一爻而三揲蓍,譬如一卦而三爻也。陰陽之老少,于卦見之於爻,而于爻見之於揲。使其果有取于七八九六,則夫此三揲者,區區焉分其多少而各為處,果何以為也?今夫三揲而皆少此,無以異於乾之三爻而皆奇也。三揲而皆多此,無以異於坤之三爻而皆偶也。三揲而少者一,此無以異於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三揲而多者一,此無以異於巽離兌之一偶而二奇也。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為識,而非其義之所在,不可以強為之說也。
【書論】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易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殺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蓋未嘗不壯其勇而有決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慮始而可樂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子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諭天下者常丁寧激切,而不倦,務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從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從事。其言回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愚始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遠而無決,然其使天下樂從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紜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然樂而無間,相與吁俞嗟嘆唯諾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辨以求曲直之際,當亦無足怪者。
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闊遠而不同,天下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于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策,令之而不肯聽。當此之時,刑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聽從。而上之人,優遊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從。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
蓋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悅,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德明聖,而猶五遷以至于今,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斷棄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從也,則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後將降爾罪,暨乃祖,先父亦將告我高後曰,作大戮于朕孫。蓋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
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于眾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天下。然其事亦終於有成。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不決。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也。
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于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向,及其不可聽也,則又反覆而諭之,以窮極其說,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詩論】
自仲尼之亡,六經之道,遂散而不可解。蓋其患在於責其義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夫六經之道,惟其近於人情,是以久傳而不廢。而世之迂學,乃皆曲為之說,雖其義之不至于此者,必強牽合以為如此,故其論委曲而莫通也。
夫聖人之為經,惟其《禮》與《春秋》合,然後無一言之虛而莫不可考,然猶未嘗不近於人情。至于《書》出於一時言語之間,而《易》之文為卜筮而作,故時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說,此其于法度已不如《春秋》之嚴矣。而況《詩》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婦覊臣賤隷悲憂愉佚之所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傷其貧賤困苦之憂,而自述其豐美盛大之樂,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興亡、治亂之跡,而下及于飲食、床笫、昆蟲、草木之類,蓋其中無所不具,而尚何以繩墨法度區區而求諸其間哉!此亦足以見其志之無不通矣。夫聖人之於《詩》,以為其終要入于仁義,而不責其一言之無當,是以其意可觀,而其言可通也。
今之《詩傳》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陽」、「出自北門,憂心殷殷」、「揚之水,白石鑿鑿」、「終朝采綠,不盈一掬」、「瞻彼洛矣,維水泱泱」,若此者,皆興也。而至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南有つ木,葛ぱ累之」、「南有喬木,不可休息」、「維鵲有巢,維鳩居之」、「要要草蟲,阜螽」,若此者,又皆興也。其意以為興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見其事。故凡《詩》之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於是物者,則必強為是物之說,以求合其事,蓋其為學亦已勞矣。
且彼不知夫《詩》之體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為興。夫興之為言,猶曰其意云爾。意有所觸乎當時,時已去而不可知,故其類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殷其雷,在南山之陽」,此非有所取乎雷也,蓋必其當時之所見而有動乎其意,故後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說,此其所以為興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觀于《詩》,其必先知比、興。若夫「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誠有取于其摯而有別,是以謂之比而非興也。
嗟夫,天下之人,欲觀于《詩》,其必先知夫興之不可與比同,而無強為之說,以求合其當時之事。則夫《詩》之意,庶乎可以意曉而無勞矣。
【禮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