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王治農于藉,搜于農隙,耨獲亦于藉,于既蒸,狩于畢時,是皆習民數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民惡事,無以賦令。
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於政而妨于嗣。」王卒料之,及幽王,乃廢滅。
非曰:吾嘗言,聖人之道,不窮異以為神,不引天以為高,故孔子不語怪與神。君子之諫其君也,以道不以誣,務明其君,非務愚其君也。誣以愚其君則不臣。仲山氏果以職有所協,不待料而具,而料之者政之ζ也,姑雲爾而已矣,又何以示少惡事為哉?況為大妄以諉乎後嗣!惑于神怪愚誣之說,而以是征幽之廢滅,則是幽之悖亂不足以取滅,而料民者以禍之也。
仲山氏其至於是乎?蓋左氏之嗜誣斯人也已!何取乎爾也?
○神降于莘
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于內史過曰:「今是何神也?”對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後,實有爽德,協于丹朱。丹朱馮身以儀之,生穆王焉。實臨周之子孫而禍福之。
夫神壹,不遠徙遷。若由是觀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誰受之?」對曰:「在虢土。」王曰:「然則何為?」對曰:「臣聞之,道而得神,是謂逢福;淫而得神,是謂貪禍。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對曰:「使太宰以祝史帥狸姓,奉犧牲粢盛玉帛往獻焉,無有祈也。」王曰:「虢其幾何?」對曰:“昔堯臨民以五。今其冑見,神之見也,不過其物。若由是觀之,不過五年。」
非曰: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所謂足,足乎道之謂也,堯、舜是矣。周之始,固以神矣,況其征乎?彼鳴乎莘者,以蒿淒愴。妖之淺者也。
天子以是問,卿以是言,則固已陋矣。而其甚者,乃妄取時日,莽浪無狀,而寓之丹朱。則又以房後之惡德與丹朱協,而憑以生穆王,而降于虢,以臨周之子孫,於是遂師丹朱之裔以奉祠焉。又曰堯臨人以五,今其冑見,虢之亡,不過五年。
斯其為書也,不待片言而迂誕彰矣!
○聘魯
定王八年,使劉康公聘于魯。發幣于大夫,季文子、孟獻子皆儉,叔孫宣子、東門子家皆侈。歸,王問魯大夫孰賢?對曰:「季、孟其長處魯乎?叔孫、東門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幾何?」對曰:“東門之位不若叔孫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
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早世,猶可,若登年以載其毒,必亡。」
非曰:泰侈之德惡矣,其死亡也有之矣,而孰能必其時之早暮耶?設令時之可必,又孰能必其君之壽夭耶?若二君而壽,三君而夭,則登年載毒之數如之何而準?
○叔孫僑如
簡王八年,魯成公來朝,使叔孫僑如先聘且告。見王孫說,與之語。說言于王曰:「魯叔孫之來也,必有異焉。其享覲之幣薄而言諂,殆請之也。
若請之,必欲賜也。魯執政唯強,故不忄焉,而後遣之。且其狀方上而鋭下,宜觸冒人,王其勿賜。若貪陵之人來而盈其願,是不賞善也。」
非曰:諸侯之來,王有賜予,非以貨其人也,以禮其國也。苟叔孫之來,不度于禮,不儀於物,則罪也。王而刑之,誰曰不可?若力之不能而姑勿賜,未足以懲夫貪陵者也,不若與之。今使王逆詐諸侯而蔑其卿,苟興怨于魯,未必周之福也。
且夫惡叔孫者,泰侈貪陵則可矣,方上而鋭下,非所以得罪于天子。
○郄至
晉既克楚于鄢,使郄至告慶于周。未將事,王叔簡公飲之酒,相說也。明日,王叔子譽諸朝。郄至見邵桓公,與之語。
邵公以告單襄公曰:「王叔子譽溫季,以為必相晉國,相晉國必大得諸侯,勸二三君子必先導焉,可以樹。」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頸』,其郄至之謂乎!君子不自稱也。在《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王叔欲郄至,能勿從乎?」郄至歸,明年死難。
及伯輿之獄,王叔陳生出奔晉。
非曰:單子罪郄至之伐當矣。因以列數舍鄭伯、下楚子、逐楚卒,咸以為奸,則是後之人乘其敗追合之也。左氏在《晉語》言免冑之事,則曰:「勇以知禮。」于此焉而異,吾何取乎?郄氏誠良大夫,不幸其宗侈而亢,兄弟之不令,而智不能周,強不能制,遭晉厲之淫暴,讒嬖竊構以利其室,卒及于禍。
吾嘗憐焉。今夫執筆者以其及也,而必求其惡以播于後世,然則有大惡幸而得終者,則固掩矣。世俗之情固然耶?其終曰:「王叔欲郄至,能勿從乎?」斯固不足譏也已。
○柯陵之會
柯陵之會,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步高。晉郄見,其語犯;郄見,其語迂;郄至見,其語伐;齊國佐見,其語盡。魯成公見,言及晉難及郄之譖。單子曰:「晉將有亂,其君與三郄其當之乎?」魯侯曰:「敢問天道乎,抑人故也?」對曰:「夫合諸侯,民之大事也。
其君在會,步言視聽必皆無謫,則可以知德矣。晉侯爽二,吾是以雲。今郄伯之語犯,叔迂,季伐。犯則陵人,迂則誣人,伐則掩人,其誰能忍之?雖齊國子亦將與焉。
立於淫亂之國,而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簡王十二年,晉殺三郄。十三年,晉侯弒。齊人殺國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