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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曰:「子何取於是而不愛五萬?」曰:「吾愛其黃而澤。且賈者云。」余乃召僮湯以濯之。則然枯,蒼然白,向之黃者梔也,澤者蠟也。
富者不悅。然猶持之三年。後出東郊,爭道長樂阪下,馬相是,因大擊,鞭折而為五六。馬是不已,墜於地,傷焉。
視其內則空空然,其理若糞壤,無所賴者。
今之梔其貌,蠟其言,以求賈技于朝,當其分則善。一誤而過其分,則喜;當其分,則反怒,曰:「余曷不至于公卿?」然而至焉者亦良多矣。居無事,雖過三年不害。當其有事,驅之於陳力之列以禦乎物,以夫空空之內,糞壤之理,而責其大擊之效,惡有不折其用而獲墜傷之患者乎?
○吏商
吏而商也,污吏之為商,不若廉吏之商,其為利也博。污吏以貨商,資同惡與之為曹,大率多減耗,役傭工,費舟車,射時有得失,取貨有苦良,盜賊水火殺焚溺之為患,幸而得利,不能什一二,身敗祿,大者死,次貶廢,小者惡,終不遂。污吏惡能商矣哉?廉吏以行商,不役傭工,不費舟車,無資同惡減耗,時無得失,貨無良苦,盜賊不得殺,水火不得焚溺,利愈多,名愈尊,身富而家強,子孫葆光。是故廉吏之商博也。
苟修嚴潔白以理政,由小吏得為縣,由小縣得大縣,由大縣得刺小州,其利月益各倍。其行不改,又由小州得大州,其利月益三之一。其行又不改,又由大州得廉一道,其利月益之三倍,不勝富矣。苟其行又不改,則其為得也,夫可量哉?雖赭山以為章,涸海以為鹽,未有利大能若是者。
然而舉世爭為貨商,以故貶吏相逐于道,百不能一遂。人之知謀,好邇富而近禍如此,悲夫!
或曰:「君子謀道不謀富,子見孟子之對宋乎,何以利為也。」柳子曰:君子有二道,誠而明者,不可教以利;明而誠者,利進而害退焉。吾為是言,為利而為之者設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吾哀夫沒于利者,以亂人而自敗也,姑設是,庶由利之小大登進其志,幸而不撓乎下,以成其政,交得其大利。吾言不得已爾,何暇從容若孟子乎?孟子好道而無情,其功緩以疏,未若孔子之急民也。
○東海若
東海若陸游,登孟豬之阿,得二瓠焉,刳而振其犀以嬉,取海水雜糞壤蟯蛔而實之,臭不可當也。窒以密石,舉而投之海。逾時焉而過之,曰:「是故棄糞耶?」其一徹聲而呼曰:「我大海也。」東海若呀然笑曰:「怪矣,今夫大海,其東無東,其西無西,其北無北,其南無南,旦則浴日而出之,夜則滔列星,涵太陰,揚陰火珠寶之光以為明,其塵霾之雜不處也,必泊之西ㄛ,故其大也深也潔也光明也,無我若者。
今汝海之棄滴也,而與糞壤同體,臭朽之與曹,蟯蛔之與居,其狹咫也,又冥暗若是,而同之海,不亦羞而可憐哉!子欲之乎?吾將為汝抉石破瓠,蕩群穢于大荒之島,而同子于向之所陳者可乎?」糞水泊然不悅曰:「我固同矣,吾又何求于若?吾之性也,亦若是而已矣。穢者自穢,不足以害吾潔;狹者自狹,不足以害吾廣;幽者自幽,不足以害吾明。而穢亦海也,狹亦海也,幽亦海也,突然而往,于然而來,孰非海者?子去矣,無亂我。」其一聞若之言,號而祈曰:「吾毒是久矣!吾以為是固然不可異也。
今子告我以海之大,又目我以故海之棄糞也,吾愈急焉。湧吾沫不足以發其窒,旋吾波不足以穴瓠之腹也,就能之,窮歲月耳,願若幸而哀我哉!」東海若乃抉石破瓠,投之孟豬之陸,蕩其穢于大荒之島,而水復于海,盡得向之所陳者焉。而向之一者,終與臭腐處而不變也。
今有為佛者二人,同出於毗盧遮那之海,而汨于五濁之糞,而幽于三有之瓠,而窒於無明之石,而雜于十二類之蟯尤。人有問焉,其一人曰:「我佛也,毗盧遮那、五濁、三有、無明、十二類,皆空也,一也,無善無惡,無因無果,無修無證,無佛無眾生,皆無焉,吾何求也!」問者曰:「子之所言,性也,有事焉。夫性與事,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子守而一定,大患者至矣。」其人曰:「子去矣,無亂我。」其一人曰:「嘻,吾毒之久矣!吾盡吾力而不足以去無明,窮吾智而不足以超三有、離五濁,而異夫十二類也。就能之,其大小劫之多不可知也,若之何?」問者乃為陳西方之事,使修唸佛三昧一空有之說。於是聖人憐之,接而致之極樂之境,而得以去群惡,集萬行,居聖者之地,同佛知見矣。向之一人者,終與十二類同而不變也。
夫二人之相遠也,不若二瓠之水哉!今不知去一而取一,甚矣。•
●卷二十一題序
○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後題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于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
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者。《詩》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學者終日討說答問,呻吟習復,應對進退,掬溜播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游焉」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