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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曰:「堯舜傳諸賢,禹傳諸子,信乎?」曰:「然。」「然則禹之賢,不及于堯與舜也歟?」曰:「不然,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後世爭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曰:「然則堯舜何以不憂後世?」曰:「舜如堯,堯傳之;禹如舜,舜傳之。
得其人而傳之,堯舜也。無其人,慮其患而不傳者,禹也。舜不能以傳禹,堯為不知人;禹不能以傳子,舜為不知人。堯以傳舜,為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慮後世。」曰:「禹之慮也則深矣,傳之子而當不淑,則奈何?」曰:「時益以難理,傳之人則爭,未前定也;傳之子則不爭,前定也。前定雖不當賢,猶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賢,則爭且亂。天之生大聖也不數,其生大惡也亦不數。傳諸人,得大聖,然後人莫敢爭;傳諸子,得大惡,然後人受其亂。
禹之後四百年然後得桀,亦四百年,然後得湯與伊尹。湯與伊尹,不可待而傳也。與其傳不得聖人而爭且亂,孰若傳諸子,雖不得賢,猶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謂『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為聖人不苟私于其子以害天下。
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
雜說四首
龍噓氣成雲,雲固弗靈于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玄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上,汩陵谷,雲亦靈怪矣哉!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善醫者,不視人之瘠肥,察其脈之病否而已矣;善計天下者,不視天下之安危,察其紀綱之理亂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紀綱者,脈也。脈不病,雖瘠不害;脈病而肥者,死矣。通於此說者,其知所以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諸侯作而戰伐日行矣。
傳數十王而天下不傾者,紀綱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無分勢于諸侯,聚兵而焚之,傳二世而天下傾者,紀綱亡焉耳。是故四支雖無故,不足恃也,脈而已矣;四海雖無事,不足矜也,紀綱而已矣。憂其所可恃,懼其所可矜,善醫善計者,謂之天扶與之。
《易》曰:「視履考祥。」善醫善計者為之。
談生之為《崔山君傳》,稱鶴言者,豈不怪哉!然吾觀於人,其能盡其性而不類于禽獸異物者希矣,將憤世嫉邪長往而不來者之所為乎?昔之聖者,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鳥者,其貌有若蒙亻其者,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邪?即有平肋曼膚,顏如渥丹,美而很者,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邪?然則觀貌之是非,不若論其心與其行事之可否為不失也。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將特取其憤世嫉邪而作之,故題之雲爾。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只辱于奴隷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
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見外,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讀荀
始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為孔子之徒沒,尊聖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揚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聖人之徒歟!聖人之道,不傳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說干時君,紛紛藉藉相亂,六經與百家之說錯雜,然老師大儒猶在。
火於秦,黃老于漢,其存而醇者,孟軻氏而止耳,揚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于道者著之,離于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
讀冠子
《冠子》十有九篇,其詞雜黃、老、刑、名。其《博選篇》,四稽、五至之說當矣。使其人遇時,援其道而施于國家,功德豈少哉?《學問篇》,稱賤生於無所用,中流失船,一壺千金者,余三讀其辭而悲之。文字脫謬,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滅者二十有二,注十有二字雲。
讀儀禮
余嘗苦《儀禮》難讀,又其行于今者蓋寡,沿襲不同,復之無由。考于今,誠無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況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奇辭奧旨著于篇,學者可觀焉。惜乎!吾不及其時進退揖讓于其間,嗚呼盛哉!
讀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