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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明賞罰之用。孫子曰:施無法之賞,懸無政之令。蓋循乎例以為賞罰,將不能以禦一軍,況天下乎?竊以今日之弊,賞濫而罰輕,而于督撫尤甚。古之聖王,神乎賞罰之用,賞始於至賤,故賞一人而天下勸,罰始於至貴,故罰一人而天下勸。夫水旱之流亡,盜賊之滋長,凡郡縣之不力,皆督撫之罪也。
今第觀其緘默拱手,動循成例,亦似無窮凶極惡之可指名。而科道之糾彈,又難得其臓罪之確據。故其賢者以謙謹寡過為稱職,其愚不肖者遂以威福肆行,廣積貨賄。迨乎形跡敗露,議輕則降階,議重僅褫職。彼其心蓋曰:吾仕宦而至督撫,富貴之勢極矣。即不幸奉嚴譴,然猶保首領,擁艷妻,晘然以貲雄一方,夫亦何憚而不為者。
且夫督撫者,郡縣之表率也。得一督撫,數十郡縣之愚者怯者貪而酷者,咸化為良吏矣。失一督撫,數十郡縣之仁者勇者廉而介者,悉化為庸吏矣。于此之時,不有明賞峻罰,其奚以濟!峻罰之謂何?誅殛之已矣。不必有臓罪之確據也。誅殛其因循廢墜焉已矣。
科道之糾彈,亦不必得其臓罪之確據也。糾彈其因循廢墜焉已矣。蓋因循廢墜,其禍被于天下國家,而罪浮于臓。舜之誅四凶也,史未嘗明著其得罪之由。其見于書者,共工之罪止於靜言庸違。鯀有治水之才,其罪止於方命圯族。王氏曰:方命者,猶今之廢格詔書也。然而聖人必誅殛之,何也?則以彼四凶者,位之也尊,祿之也厚,故其罰之也彌嚴。
一曰籌敵。外洋本非中國敵也,然其勢方熾,中國之鋭方挫。以方挫之勢,當甚熾之敵,籌之將奈何?或曰:購洋炮,市洋舟,弛漢奸之禁,用間出奇,敵來則戰,敵去則守。有旨哉,其籌之也。夫購炮省于造炮,市舟省于造舟,弛漢奸之禁,則以散其黨,用間出奇,則以乘其釁而擊其敞。
然吾竊以為今日之憂,不在海強而在內地,不在異族之猖獗,而在朝廷百執事之玩愒畏懦,無肯為國家任事之人。食淫寒濕之疾,始於腠理,中于藏府,迨久而發於四支。四支者,病形,非本病也。不求其本,日案形以造方,雖日進一劑,其方不讎,病本加厲。今即使當事者,日汲汲焉購洋炮,市洋舟,弛漢奸之禁,設重賞以用閒矣。吾竊知其無能為也。何則?因循浮冒之弊不除,雖日購炮市舟,只具文耳。
況乎海關陋規,文武官弁以及齊民,均藉分潤,而外洋之得漢奸之用,又嘗費數十年之精神,以綢繆而固結之。弛與禁均具文也。《孫子》十三篇,始於計,終於間。未有計不定而能用間者。往者台灣之役,姚啟聖開修來館以間鄭氏矣。
間誠可用,顧在今日,夫又安所得能用間之人,而間之哉?然則籌之將奈何?曰:憂在外者,戰與守焉而已。今日之憂,其始則由內以潰于外,其繼則挫于外。而又以牽制乎其內。方乾嘉間,海內富庶久,外洋得以其奇技淫巧愚中國人。中國人之無業者,餌其利,而左右之當事者,又但利其關榷之所入,調停護惜,如養驕子。嘉慶道光之間,兩至天津,一至山東洋面,叛形見矣。所謂由內以潰于外也。乃所謂挫于外又以牽制乎其內。則今日之事是矣。
昔之貨煙者,挈囊胠篋,行闢人而授之。今且公然交易於日中矣。昔之奸民劫于鄉,今且劫于近郊矣。其大者蠢蠢然乘間而起者,粵西又以警告矣。昔之外洋貪中國之財貨,猶震其名。今則深悉乎中國之虛實,而並笑其窶矣。而一二大臣,其愚者方僥倖於無事,其賢者則又藉口于省事矣。故曰:今日之憂,不在海疆而在內地,不在異族之猖獗,而在百執事之不肯任事也。然則,籌之將奈何?曰禁菸練兵擇將,皆吾之所以籌敵,而求言儲相明賞峻罰,乃以治其本病耳。
一曰節財。財者,國家之精神命脈,其以有無為不足計者誠過,而一切遷就于目前,是又必困之道也。謹案國家歲入之數,四千四百餘萬,用出之數,大約十分而去其八。民間每歲之積欠,宗祿之繁衍,興河工諸役,又重耗之。當事恃為籌財大計,無過于捐輸一途。夫弭盜莫先於擇吏,足用無過于節財。從古以來,奸民倡亂,多由於吏者之不良。今者捐例旋止旋開,無乃非計乎?
且夫捐輸一事,病民又病國,援納所入,揆以今日情勢,誠有不足恃者。夫官以貲得,斯政以賄成。民間貨錢本歸息止。捐輸之人,輸本於公,陰責其償於民,所獲既倍其本,而祿俸所入,又歲享其息。是上與下俱受其病矣。
竊聞近年清查,兩淮運庫舊欠四千三百餘萬,山東庫虧一百四十餘萬。一省如此,他省可知。是凡鹽商平日之捐輸,見任官之捐升捐級,為其子弟捐缺捐選,無一非正供之所侵入也。奸商貪吏,陽幸于捐輸之美名,而使國家每陰受每年積欠之實累,計無舛于此者。竊以今日事勢,別無生財之法,惟節之即以生之耳。
煙誠禁,民無廢業,斯無逋賊;兵誠練,軍無濫伍,斯無糜食。汰間散之冗官,清公私之積欠,一反手而財可以足,兵可以振,吏治日新,風俗益厚。計之尤便者也。
昔傳說之告高宗曰:「惟治亂在庶官。」又曰:「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節南山》之詩刺尹氏曰:「誰秉國成,不自為政,卒勞百姓!」蓋任相者,天子之事,佐天子以進退百官,而不避天下之怨勞者,宰相之事也。今者時相逐矣,邊事亟,捐例又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