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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大衍之數,《易》之乎?學者莫不盡心焉。」曰:「大衍,《易》之末也,何必盡心焉也。《易》者,文王之作也,其書則六經也,其文則聖人之言也,其事則天地萬物、君臣父子夫婦人倫之大端也。大衍,筮占之一法耳,非文王之事也。」「然則不足學乎?」曰:「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未有學其小而能至其大者也,知此然後知學《易》矣。六十四卦,自古用焉。夏、商之世,筮占之說略見于書。文王遭紂之亂,有憂天下之心,有慮萬世之志,而無所發,以謂卦爻起於奇耦之數,陰陽變易,交錯而成文,有君子、小人、進退、動靜、剛柔之象,而治亂、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具焉,因假取以寓其言,而名之曰『易』。至其後世,用以占筮。孔子出於周末,懼文王之志不見于後世,而《易》專為筮占用也,乃作《彖》、《象》,發明卦義,必稱聖人、君子、王后以當其事,而常以四方萬國、天地萬物之大以為言,蓋明非止於卜筮也,所以推原本意而矯世失,然後文王之志大明,而《易》始列乎六經矣。《易》之淪于卜筮,非止今世也,微孔子,則文王之志沒而不見矣。夫六爻之文,占辭也,大衍之數,占法也,自古所用也。文王更其辭而不改其法,故曰大衍非文王之事也。所謂辭者,有君子、小人、進退、動靜、剛柔之象,治亂、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學者專其辭于筮占,猶見非于孔子,況遺其辭而執其占法,欲以見文王作《易》之意,不亦遠乎!凡欲為君子者,學聖人之言;欲為占者,學大衍之數,惟所擇之焉耳。」
或問:「《繫辭》果非聖人之作,前世之大儒君子不論,何也?」曰:「何止乎《繫辭》。舜之涂廩、浚井,不載于六經,不道于孔子之徒,蓋俚巷人之語也。及其傳也久,孟子之徒道之。事固有出於繆妄之說。其初也,大儒君子以世莫之信,置而不論。及其傳之久也,後世反以謂更大儒君子而不非,是實不誣矣。由是曲學之士,溺焉者多矣。自孔子歿,周益衰,王道喪而學廢,接乎戰國,百家之異端起。十翼之說,不知起於何人,自秦、漢以來,大儒君子不論也。」或者曰:「然則何以知非聖人之作也?」曰:「大儒君子之於學也,理遠而已矣。中人已下,指其跡、提其耳而譬之,猶有惑焉者,溺于習聞之久,曲學之士喜為奇說以取勝也。何謂『子曰』者?講師之言也,吾嘗以譬學者矣。『元者,善之長;亨者,嘉之會;利者,義之和;貞者,事之干』,此所謂《文言》也。方魯穆姜之道此言也,在襄公之九年,後十有五年而孔子生。左氏之傳《春秋》也,固多浮誕之辭,然其用心,亦必欲其書之信後世也。使左氏知《文言》為孔子作也,必不以追附穆姜之說而疑後世,蓋左氏者,不意後世以《文言》為孔子作也。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孟子豈好非六經者,黜其雜亂之說,所以尊經也。」
或問:「大衍,筮占之事也,其于筮占之說,無所非乎?」曰:「其法是也,其言非也。用蓍四十有九,分而為二,掛一,揲四,歸奇,再扌力,其法是也。象兩,象三,至于乾坤之策,以當萬物之數者,其言皆非也。《傳》曰『知者創物』,又曰『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也』。筮者,上古聖人之法也。其為數也,出於自然而不測,四十有九是也;其為用也,通於變而無窮,七八九六是也。惟不測與無窮,故謂之神,惟神,故可以占。今為大衍者,取物合數以配蓍,是可測也,以九六定乾坤之策,是有限而可窮也,矧占之而不效乎!夫奇耦,陰陽之數也;陰陽,天地之正氣也。二氣升降,有進退而無老少。且聖人未嘗言,故雖《繫辭》之龐雜,亦不道也。」問者曰:「然則九六何為而變?」曰:「夫蓍四十有九,無不用也。昔之言大衍者,取四揲之策,而舍掛扌力之數,兼知掛扌力之多少,則九六之變可知矣。蓍數無所配合,陰陽無老少,乾坤無定策,知此,然後知筮占矣。嗚呼!文王無孔子,《易》其淪于卜筮乎《易》無王弼,其淪于異端之說乎!因孔子而求文王之用心,因弼而求孔子之意,因予言而求弼之得失,可也。」
【明用〈景四年〉】
《乾》之六爻曰:「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或躍在淵,九五,飛龍在天。上九,亢龍有悔。」又曰「用九,見群龍無首,吉」者,何謂也?謂以九而名爻也。乾爻七九,九變而七無為,《易》道占其變,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謂六爻皆常九也,曰「用九」者,釋所以不用七也。及其筮也,七常多而九常少,有無九者焉。此不可以不釋也。曰「群龍無首,吉」者:首,先也,主也,陽極則變而之他,故曰「無首」也。凡物極而不變則弊,變則通,故曰「吉」也。物無不變,變無不通,此天理之自然也,故曰「天德不可為首」,又曰「乃見天則」也。
《坤》之六爻曰:「初六,履霜堅冰至。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六四,括囊,無咎無譽。六五,黃裳元吉。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又曰「用六,利永貞」者,何謂也?謂以六而名爻也。坤爻八六,六變而八無為,亦以其占者名爻。不謂六爻皆常六也,曰「用六」者,釋所以不用八也。及其筮也,八常多而六常少,有無六者焉。此不可以不釋也。陰柔之動,或失于邪,故曰「利永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