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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聽計於人者宜如何?聽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輒敗事;聽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說則成功。此所以為難也。予又以謂秦、趙二主,非徒失于聽言,亦由樂用新進,忽棄老成,此其所以敗也。大抵新進之士喜勇鋭,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聽勇鋭之語則易合,聞持重之言則難入也。若趙括者,則又有說焉。予略考《史記》所書,是時趙方遣廉頗攻秦。頗,趙名將也。秦人畏頗,而知括虛言易與也,因行反間于趙曰:「秦人所畏者,趙括也,若趙以為將,則秦懼矣。」趙王不悟反間也,遂用括為將以代頗。藺相如力諫,以為不可。趙王不聽,遂至于敗。由是言之,括虛談無實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趙之諸臣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敵國亦知之,獨其主不悟爾。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獨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禍亂敗亡由此者,不可勝數也。
【朋黨論〈在諫院進。慶歷四年〉】
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堯之時,小人共工、ん兜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凱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凱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夔、稷、契等二十二人並列于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黃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已無救矣。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或投之黃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絶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人,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夫興亡治亂之跡,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魏梁解】
予論正統,辨魏、梁不為偽。議者或非予大失《春秋》之旨,以謂魏、梁皆負篡弒之惡,當加誅絶,而反進之,是獎篡也,非《春秋》之志也。予應之曰:是《春秋》之志耳。魯桓公弒隱公而自立者,宣公弒子赤而自立者,鄭厲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衛公孫剽逐其君ぅ而自立者,聖人于《春秋》皆不絶其為君。此予所以不黜魏、梁者,用《春秋》之法也。
魏、梁之惡,三尺童子皆知可惡,予不得聖人之法為據依,其敢進而不疑乎?然則《春秋》亦獎篡乎?曰:惟不絶四者之為君,于此見《春秋》之意也。聖人之於《春秋》用意深,故能勸戒切,為言信,然後善惡明。夫欲著其罪于後世,在乎不沒其實。其實嘗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篡也,書其篡。各傳其實而使後世信之,則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扌耳。使為君者不得扌其惡,則人之為惡者,庶乎其息矣。是謂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惡明也。
凡惡之為名,非徒君子嫉之,雖為小人者,亦知其可惡也。而小人常至于為惡者,蓋以人為可欺,與夫幸人不知而可扌耳。夫位莫貴乎國君,而不能逃大惡之名,所以示人不可欺而惡不可扌也。就使四君因聖人誅絶而其惡彰焉,則後世之為惡者,將曰彼不幸遭逢聖人黜絶而不得為君,遂彰其惡耳,我無孔子,世莫我黜,則冀人為可欺而惡可扌也。如此,則僥倖之心啟矣。惟與其為君使不得扌其惡者,《春秋》之深意也。桀、紂,不得貶其為王,而萬世所共惡者也。今匹夫之士,比之顏、閔則喜,方之桀、紂則怒,是大惡之君不及一善之士也。
《春秋》之於大惡之君不誅絶之者,不害其褒善貶惡之旨也。惟不沒其實以著其罪,而信乎後世,與其為君而不得扌其惡,以息人之為惡,能知《春秋》之此旨,然後知余不黜魏、梁之是也。
●卷十八·居士集卷十八
◎經旨十首〈辯一首附〉
【易或問三首〈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