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嚙,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土語:「堯山十八面,畫山九筒〔個〕頭,有人能葬得,代代出封侯。」後地師指畫山北面隔江尖峰下水繞成坪處為吉壤,土愚人輒戕其母欲葬之。是夕峰墜,石壓其穴,竟不得葬,因號其處為忤逆地。
余所恨者,石墜時不併斃此逆也。
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余遂登其麓,與靜聞選石踞勝,上罨yǎn掩蓋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着足。若緣梯綴級于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裡岩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灘。又北二里,上大散灘。又北七里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岩突兀。
〔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絶。〕又北八里,過攔州。
〔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里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里,為冠岩。
〔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采艷畫山。冠岩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層出,儼若朝冠。北面山麓,則穹洞西向臨江,水自中出,外與江通。
棹舟而入,洞門甚高,而內更宏朗,〔悉懸乳柱,惜通流之竇下伏,無從遠溯。〕壁間有臨海王宗沐題詩,號敬所,嘉靖癸丑學憲。詩不甚佳,時屬而和者數十人,吉人劉天授等。
俱鎸于壁。
覘chān觀看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群峰叢合,憶前攔州所見穿山當正對其西,惜〕溪回山轉,〔並其峰亦莫能辨識。頃之,〕矯首北見皎然一穴,另懸江東峰半,即近在冠岩之北。急呼舟人艤舟登岸,而令其以舟候于南田站。余乃望東北峰而趨,一里,抵山腋。
先踐蔓凌巉,既乃伏莽穿棘,半裡逾嶺坳。度明穴在東,而南面之崖絶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懸級,見有疊石阻隘者,知去洞不遠矣。益北下,則洞果南透。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則峭崖懸亙,故登洞之道不由南,而由北雲。洞右復有旁門復室,外列疏楞,中懸團柱,分幃裂隙,東北彌深,似昔有居者。而洞北復時聞笑語聲,謂去人境不遠,以為從北取道,可近達南田。時轟雷催雨,亟出明洞,北隅則巨石之隙,多累塊叢棘,宛轉數處,北望一茅甚邇近,而絶不可通。不得已,仍逾四坳,循前莽南下,幸雷殷而雨不至。
一里,轉至西北隅,又得一洞。
南北橫貫。
其北峰之麓,自冠岩來,此為北峰。
北端亦透,而不甚軒豁。仍出南門,遂西北行平疇中。
禾已將秀,而槁gǎo枯幹無滴水,時風雨忽至,余甚為幸之。
〔其西隔江屏立者,皆穹崖削壁,陸路望之,更覺崢嶸;東則石峰離立,後托崇巒。〕共四里抵南田驛,覓舟不得,遂瀕江而北,又一里,乃入舟。
舟人帶雨夜行,又五里,泊于鬥米、寸金二灘之間。中夜仰視,螢陣燭山,遠近交映。以至微而成極異,合眾小而現大觀,余不意山之能自繪,更無物不能繪也。
二十七日昧爽出峽口,上寸金灘,二里至賣柴埠。西面峰崖駢立,沉香堂在焉。
又西北三里,其北麓有洞嵌江,舟轉而東,不及入。東三里,至碧岩。其岩北向,石嘴啖江。其上削崖高懸,洞嵌其中,雖不甚深,而一楹當門,倚雲迎水,帆檣拂其下,幃幄環其上,亦憑空掣遠之異勝地也。於是北轉五里,過豆豉井。又西北五里,至大墟,市聚頗盛,登市蔬面。又西北五里,至橫山岩。其岩東向,瞰流綴室,頗與碧岩似。
〔右腋有竇,旁穿而南,南復辟一洞,甚宏,有門有奧。奧西上則深入昏冥,奧之南墜,皆嵌空透漏。門在墜奧東,廓然憑流,與前門比肩立。〕又北五里,為龍門塘。
〔南望橫山岩西透頂峰,雖似穿石,無從上躋。〕又西五里,為新江口,又夜行十里而泊。
二十八日昧爽刺舟,亟推篷,已過崖頭山。
十餘里,抵水月洞北城下,令顧仆隨舟往浮橋,余同靜聞過文昌門外,又西抵寧遠門南。過南關橋。覓搨碑者,所拓猶無幾,急促之。
遂由寧遠門入,經靖藩城後門,欲入晤紺谷,詢獨秀游期,而後門閉,不得入。乃循其東出東江門,命顧仆以行囊入趨趙時雨寓,而其女出痘,遂攜寓對門唐葵吾處。聞融止已欲行,而石猶未取。飯後令靜聞往覓之,至則已行,止留字云:「待八月間來取。」殊可笑也。
二十九日令靜聞由靖藩正門入晤紺谷。余同顧仆再出寧遠門促搨碑者。
至是拓工始市紙攜具為往拓計,余仍還寓。
午暑不堪他行,惟偃仰臥憩而已。下午,靜聞來述,紺谷之言甚不着意。余初擬再至省,一登獨秀,即往柳州,不意登期既緩,碑拓尚遲,甚悵悵也。
三十日餘在唐寓。因連日炎威午爍,雨陣時沛,既倦山踄,復厭市行。止令靜聞一往水月洞觀搨碑者,下午反命,明日當移拓龍隱雲。
六月初一日在唐寓。是日暑甚,余姑憩不出。聞紺谷以焚靈事與藩王有不愜,故欲久待。而是時訛傳衡、永為流寇所圍,藩城亦愈戒嚴,余遂無意候獨秀之登。而拓者遷延索物,余亦不能待,惟陸務觀碑二副先拓者,尾張少二字,令彼再拓,而彼復拓一付,反並去此張,及促再補,彼愈因循,遂遲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