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在江北岸,西南下瞰江中,有石崖騰空,上覆下裂,直濱江流。
初倚其足,疊閣兩層,閣前有洞臨流,中容數人。由閣右懸梯直上,裊空掛蝀dōng即虹,上接崖頂,透隙而上,覆頂之下,中嵌一龕,觀世音像在焉。
岩下江心,又有石獅橫臥中流,昂首向岩,種種絶異。下舟又五里,有大溪自南來注,是為森口。
〔乃桂陽州龍渡以東諸水,東合白豹水,至此入耒江。〕又北五里,泊于柳州灘,借鄰舟拖樓以宿。
是晚素魄指月亮獨瑩,為三月所無,而江流山色,樹影墟燈,遠近映合,蘇東坡承天寺夜景不是過也。永興以北,山始無回崖突石之觀,第夾江逶迤耳。
十三日平明過舟,行六十五里,過上堡市。有山在江之南,嶺上多翻砂轉石,是為出錫之所。山下有市,煎煉成塊,以發客焉。其地已屬耒陽,蓋永興、耒陽兩邑之中道也。
已過江之北,登直釣岩。岩前有真武殿、觀音閣,東向迎江。
而洞門瞰江南向,當門石砫中垂,界為二門,若連環然。其內空闊平整。其右隅裂一竅,歷磴而上,別為邃幽深室。其左隅由大洞深入,石竅忽盤空而起,東迸一隙,斜透天光;其內又盤空而起,若萬石之鐘,透頂直上,天光一圍,圓若明鏡,下墮其中,仰而望之,直是井底觀天也。是日風水俱利,下午又九十里,抵耒陽縣南關。
耒水經耒陽城東直北而去,群山至此盡開,繞江者惟殘岡斷隴而已。耒陽雖有城,而居市荒寂,衙廨頽陋。由南門入,經縣前,至東門登城,落日荒城,無堪極目。下城,出小東門,循城外江流,南至南關入舟。是夜,色尤皎,假火賈舡中艙宿焉。
十四日五鼓起,乘月過小舟,順流而北,晨餐時已至排前,行六十里矣。小舟再前即止於新城市,新城去衡州陸路尚百里,水路尚二百餘里,適有煤舟從後至,遂移入其中而炊焉。又六十里,午至新城市,在江之北,闤堵甚盛,亦此中大市也,為耒陽、衡陽分界。時南風甚利,舟過新城不泊,余私喜冣jù同「聚」日之力尚可兼程百五十里。已而眾舟俱止涯間,問之,則前灣風逆,恐有巨浪,欲候風止耳。時余蔬米俱盡,而囊無一文,每更一舟,輒欲速反遲,為之悶悶。以劉君所惠一方,就村婦易米四筒。日下舂,舟始發。
乘月隨流六十里,泊于相公灘,已中夜矣,蓋隨流而不棹也。
按,耒陽縣四十里有相公山,為諸葛武侯駐兵地,今已在縣西北,入衡陽境矣,灘亦以相公名,其亦武侯之遺否耶?
新城之西,江忽折而南流,十五、六里而始西轉,故水路迂曲再倍于陸雲。
十五日昧爽行,西風轉逆,雲亦油然。上午甫六十里,雷雨大至,舟泊不行。既午,帶雨行六十里,為前吉渡,舟人之家在焉,復止不行。時雨止,見日影尚高,問陸路抵府止三十里,而水倍之,遂度西岸登陸而行。陂陀高下,沙土不濘。十里至陡林輔,則泥淖不能行矣,遂止宿。
郴東門外江濱有石攢聳,宋張舜民銘為窊樽。至窊樽之跡不見于道,而得之於此,聊以代渴。城東山下有泉,方圓十餘里,其旁石壁峭立,泉深莫測,是為鈷鉧泉。永州之鈷鉧潭不稱大觀,遂並此廢食,然鈷鉧實在於此,而柳州姑借名永州;窊樽實在於道,而舜民姑擬象于此耳。
全州有鈷鉧潭,亦子厚所命。
永州三溪:浯溪為元次山所居,在祁陽。
愚溪為柳子厚所謫貶居地,在永。
濂溪為周元公所生,在道州。
而浯溪最勝。
魯公之磨崖,千古不朽;石鏡之懸照,一絲莫遁隱匿。有此二奇,誰能鼎足!
郴之興寧有醽醁línglù泉、程鄉水,皆以酒名,一邑而有此二水擅名千古。
晉武帝薦醽酒于太廟。
《吳都賦》:「飛輕觴而酌醽醁」。程水甘美出美酒,劉香云:「程鄉有千日酒,飲之至家而醉,昔嘗置官醖于山下,名曰程酒,同醽醁酒獻焉。」今酒品殊劣,而二泉之水,亦莫尚焉。
浯溪之「吾」有三,愚溪之「愚」有八,濂溪之「濂」有二。有三與八者,皆本地之山川亭島也。
「濂」則一其所生在道州,一其所寓在九江,相去二千里矣。
元次山題朝陽岩詩:「朝陽岩下湘水深,朝陽洞口寒泉清。」其岩在永州南瀟水上,其時尚未合于湘。
次山身履其上,豈不知之,而一時趁筆隨意下筆,千古遂無正之者,不幾令瀟、湘易位耶?
十六日見明而炊,既飯猶久候而後明,蓋以月光為曉也。十里至路口鋪,泥濘異常,過此路復平燥可行。
十里,渡湘江,已在衡〔郡〕南關之外。入柴埠門,抵金寓,則主人已出,而靜聞宿花藥未歸。乃濯足偃息,旁問靜聞所候內府助金,並劉明宇物,俱一無可望,蓋內府以病,而劉以靜聞懈弛也。既暮,靜聞乃歸,欣欣以聽經為得意,而竟忘留日之久。且知劉與俱在講堂,暮且他往,與靜聞期明午當至講所,不遑huáng閒暇歸也。乃悵悵臥。
十七日托金祥甫再懇內司,為靜聞請命而已。與靜聞同出西安門,欲候劉也。
入委巷偏僻小巷中,南轉二里,至千佛庵。
庵在花藥之後,倚岡臨池,小而頗幽,有雲南法師自如,升高座講《法華》。時雨花繽紛,余隨眾聽講。遂飯于庵,而劉明宇竟復不至。
因從庵後晤西域僧,並衡山毗盧洞大師普觀,亦以聽講至者。
下午返金寓,時余已定廣右廣西舟,期十八行。
是晚,祥甫兄弟與史休明、陸端甫餞余于西關肆中。入更返寓,以靜聞久留而不亟于從事,不免征色發聲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