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隱謂湖中草滿,已成蕪田,徒復有他行,但可送至峰頂。余意至頂,湖可坐得,於是人捉一杖,躋攀深草中,一步一喘,數里,始歷高巔。四望白雲,迷漫一色,平鋪峰下。諸峰朵朵,僅露一頂,日光映之,如冰壺瑤界,不辨海陸。然海中玉環一抹,若可俯而拾也。北瞰山坳壁立,內石筍森森,參差不一。三面翠崖環繞,更勝靈岩。但谷幽境絶,惟聞水聲潺潺,莫辨何地。
望四面峰巒纍纍,下伏如丘垤dié丘垤即小土堆,惟東峰昂然獨上,最東之常雲,猶堪比肩。
導者告退,指湖在西腋一峰,尚須越三尖。余從之,及越一尖,路已絶;再越一尖,而所登頂已在天半。自念《志》云:「宕在山頂,龍湫之水,即自宕來。」今山勢漸下,而上湫之澗,卻自東高峰發脈,去此已隔二谷。遂返轍而東,望東峰之高者趨之,蓮舟疲不能從。由舊路下,余與二奴東越二嶺,人跡絶矣。已而山愈高,脊愈狹,兩邊夾立,如行刀背。又石片棱棱怒起,每過一脊,即一峭峰,皆從刀劍隙中攀援而上。如是者三,但見境不容足,安能容湖?既而高峰盡處,一石如劈,向懼石鋒撩人,至是且無鋒置足矣!躊躇崖上,不敢復向故道。俯瞰南面石壁下有一級,遂脫奴足布四條,懸崖垂空,先下一奴,餘次從之,意可得攀援之路。
及下,僅容足,無餘地。望岩下鬥同「陡」,下同深百丈,欲謀覆上,而上岩亦嵌空三丈餘,不能飛陟zhì登。持布上試,布為突石所勒,忽中斷。
復續懸之,竭力騰輓,得復登上岩。
出險,還雲靜庵,日已漸西。主僕衣履俱敝破,尋湖之興衰矣。
遂別而下,復至龍湫,則積雨之後,怒濤傾注,變幻極勢,轟雷噴雪,大倍于昨。坐至暝日落始出,南行四里,宿能仁寺。
十五日寺後覓方竹數握,細如枝;林中新條,大可徑寸,柔不中杖太柔軟不宜作枴杖,老柯斬伐殆盡矣!遂從岐度四十九盤,一路遵海而南,逾窯嶴嶺,往樂清。
游白岳山日記
徐霞客遍游白岳
今稱齊雲山時,正是公元
1616年正月,記中記載他「冒雪躡水」不畏艱難,不僅盡享山色美景,更得以觀賞「冰花玉樹。」
該記對具體景緻的記敘不甚詳細,此山有
36峰、
72崖,文中皆無具述。文章語氣急促,可見當時遊歷的匆匆與作者渴望遍游全山的心情。儘管如此,作者對某些勝景諸如香爐峰、天門、石橋岩、龍涎泉、龍井等都有較細緻的描繪,更兼天氣惡劣道路艱險,作者仍能如此儘力遊覽並作記,殊為不易。
丙辰歲
1618年,余同潯陽叔翁,于正月二十六日,至微之休寧。
出西門。
其溪自祁門縣來,經白岳,循縣而南,至梅口,會郡溪入浙。循溪而上,二十里,至南渡。過橋,依山麓十里,至岩下已暮。
登山五里,借廟中燈,冒雪躡冰,二里,過天門,裡許,入榔梅庵。路經天門、珠簾之勝,俱不暇辨,但聞樹間冰響錚錚。入庵後,大霰xiàn雪珠作,潯陽與奴子俱後。余獨臥山房,夜聽水聲屋溜,竟不能寐。
二十七日起視滿山冰花玉樹,迷漫一色。坐樓中,適潯陽並奴至,乃登太素宮。宮北向,玄帝像乃百鳥啣泥所成,色黧黑。像成於宋,殿新于嘉靖三十七年,庭中碑文,世廟御製也。左右為王靈官、趙元帥殿,俱雄麗。背倚玉屏即齊雲岩,前臨香爐峰。峰突起數十丈,如覆鐘,未游台、宕者或奇之。出廟左,至捨身崖,轉而上為紫玉屏,再西為紫霄崖,俱危聳傑起。再西為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閣據其前。五老比肩,不甚峭削,頗似筆架。
返榔梅,循夜來路,下天梯。則石崖三面為圍,上覆下嵌,絶似行廊。循崖而行,泉飛落其外,為珠簾水。嵌之深處,為羅漢洞,外開內伏,深且十五里,東南通南渡。崖盡處為天門。
崖石中空,人出入其間,高爽飛突,正如閶闔chānghé傳說中的天門。門外喬楠中峙,蟠青叢翠此句描繪樹木挺拔蒼翠繁茂的樣子。門內石崖一帶,珠簾飛灑,奇為第一。返宿庵中,訪五井、橋崖之勝,羽士即道士汪伯化,約明晨同行。
二十八日夢中聞人言大雪,促奴起視,彌山漫谷矣。
余強臥。已刻,同伯化躡屐jì木頭鞋二里,復抵文昌閣。覽地天一色,雖阻游五井,更益奇觀。
二十九日奴子報:「雲開,日色浮林端矣。」急披衣起,青天一色,半月來所未睹,然寒威殊甚。方促伯化共飯。飯已,大雪復至,飛積盈尺。
偶步樓前,則香爐峰正峙其前。
樓後出一羽士曰程振華者,為余談九井、橋岩、傅岩諸勝。
三十日雪甚,兼霧濃,咫尺不辨。伯化攜酒至捨身崖,飲睇邊飲邊看元閣。閣在崖側,冰柱垂垂,大者竟丈。峰巒滅影,近若香爐峰,亦不能見。
二月初一日東方一縷雲開,已而大朗。潯陽以足裂留庵中。余急同伯化躡西天門而下。十里,過雙溪街,山勢已開。五里,山復漸合,溪環石映,倍有佳趣。三里,由溪口循小路入,越一山。二里,至石橋岩。橋側外岩,高亙如白岳之紫霄。岩下俱因岩為殿。山石皆紫,獨有一青石龍蜿蜒于內,頭垂空尺餘,水下滴,曰龍涎泉,頗如雁宕龍鼻水。
岩之右,一山橫跨而中空,即石橋也。飛虹垂蝀dōng仍為虹,下空恰如半月。
坐其下,隔山一岫xiù山洞特起,拱對其上,眾峰環侍,較勝齊雲天門。即天台石樑,止一石架兩山間;此以一山高架,而中空其半,更靈幻矣!穿橋而入,裡許,為內岩。上有飛泉飄灑,中有僧齋,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