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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菊花未從良時與玉天仙同在一局,且甚相好,結為異姓姊妹,玉天仙長菊花兩歲。菊花與奚十一講了,要請玉天仙過來餞行,奚十一豈有不肯之理?即請了玉天仙到家。菊花出外迎接。到了裡面見了禮,坐下各談契闊。玉天仙道:「我見四妹從了良,又遇見這位多情的老爺,我便心上羡慕。不料的我的運氣不好,去年吃了一場官司。我看這個魏大爺倒很有情,為我吃了這些苦,還是待我一樣,而且比前更好,我所以定了主意嫁了他。又見他手頭不寬,在京裡費用大,候選無期,遂 把歷年積下的東西與他捐了分發。雖是磕頭蟲,到底也算個老爺,比咱們接客時總強了。」菊花道:“自然,姐夫雖然是個小官,姐姐到底是位太太。你妹夫雖是個大老爺,妹子終是個偏房。衙門雖比你家大些,這名分是不及你。而且他家裡還有好幾房人在家,將來知道怎樣?那裡及得姐姐一馬一鞍的安穩。
況且姐夫又年輕,又俊俏,人又能幹,那裡選得出這種人呢。”
玉天仙道:「你見過你姐夫麼?」菊花道:「姐夫也常來找我們老爺,所以我也看見過他幾次,人才是沒有說的。」玉天仙面有喜色,笑道:「只要裙裡香,管他十二房。妹妹這麼個人,妹夫豈有不一心一意的。你看那楊八妹夫也是個從九,再沒有選期,盡仗着看風水,能賺多少人?他家裡也利害,如今與六妹妹也遠了,那六妹妹也真教他賺苦了,那個人才沒良心呢。聽說他上了回江南,也不知是誰賺他,叫他給門戶中帶了一封信。他到江南就坐著轎子,穿著衣帽,拿着眷晚生的帖去拜。到了門,投了帖,還是轎伕說:『老爺,這是個忘八家。』他才沒有進去,你說怯不怯?」聽得菊花也歡喜了。二人又笑了一會,就叫了個女先兒來,唱了半天,又叫個耍猴的來頑了一回。
玉天仙吃了飯,謝了菊花要回,菊花送出來。到了二門,兩人還是依依的拉著手,站住說話。姬亮軒在書房裡聽得清清楚楚,便剜破窗紙,閉着一眼,睜着一眼,從窗隙裡望將出去。
先見一個老婆子拿了衣包,又一個小丫頭拿了一根長煙袋、一把團扇。只見玉天仙一身華服,滿頭珠翠,很像個奶奶模樣。
不大不小,一個容長臉兒,容光滑潔,體態風騷,裙下金蓮約有四寸,甚是伶俏,比菊花身材略高了些。菊花穿件蛋青紗衫,內襯桃紅衫,下是月白紗褲,穿著厚底堆絨蝴蝶鞋。兩鬢堆鴉,高鬟滴翠,臉上微帶幾點俏麻,美目含情,春容滿面。把姬亮 軒看得筋酥骨軟,口內流涎。誰料這個窗紙還是舊年糊的,風吹日曬,也脆極了。亮軒只顧偷看,把個額角靠在紙上,拍的一響,裂破了一塊。玉天仙回頭見窗內有人偷看他們,玉天仙也就走了出去。菊花送出二門,看上了車,轉身回來,抬頭望見亮軒的窗紙破處,他尚在裡百偷看。欲要笑時,已勉強忍住,低着頭進去了。
聘才出京之日,唐和尚直送到十里長亭,灑淚而別。聘才回家接了父母,同往湖北,後來書中就沒有他的事了。要敘李元茂、孫嗣徽在通州小考,閙了一個小小的笑話,且俟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閙縫窮隔牆聽戲舒積忿同室操戈
話說聘才出京之時,曾問元茂要帳,適值元茂赴通州去了。
元茂與孫氏昆仲都冒了順天籍貫,府縣考過了,到通州院考,租了寓,進了常元茂遇見了舊日窗稿,是先生改好的,便直筆而抄之。這孫嗣徽如何會做文章?遇見一個同窗朋友,是個廩生,托其代請槍手。那人與他請了一個人,講定了八十兩銀子,寫了契約。在場內與孫嗣徽槍了兩文一詩。這個嗣元自己又不能作文,又沒有僱着槍手。不得已在捲子上一陣亂寫,不知寫了一篇什麼東西。發案之日,嗣徽、元茂竟進了。覆了試,元茂也還勉強得來,嗣徽仍是請人代做。到發落之日,忽然掛了一聲牌出來,上寫道:查看宛平縣童生孫嗣元文卷,字型草率,一字兩格,方言俗語,雜字一篇,無兩字可連,無一句可講,是否系染狂疾,抑或是其本真,殊為可怪。仰通州知州協同宛平縣教諭,嚴為究問,以正功令,毋得混蒙徇縱。速,速!
元茂、嗣徽看了,也不知嗣元捲子上寫了什麼,嗣徽倒暗暗喜歡,與元茂進去叩見宗師。宗師見了元茂,倒也沒有講話。
孫嗣徽穿了藍衫皂靴,把那個紅糟臉擦得光亮,大搖大擺,踱上前去。宗師見了,覺得他與諸人不同,甚是可笑。見他名字與孫嗣元像是弟兄,使問道:「有個孫嗣元是你兄弟麼?」嗣徽道:「是門生舍弟。」文宗笑道:「你兄弟有什麼毛病麼?」
嗣徽隨口答應道:「舍弟有個截巴的毛病,說話愈急愈說不 出,此其一。左眼皮高吊起,時時要流眼淚,此其二。若到門生說話,他即要駁起來,此其三。」文宗聽了,笑了一笑,諸生也要笑時,只得忍祝嗣徽得意洋洋的,把肩擺了一擺,自己看看腳上的皂靴。文宗正色問道:「你那兄弟的捲子,寫的並不是文章,是寫幾百個雜字,沒有半句可講,沒有兩字可連,是何緣故?這樣不通人,怎樣應過府縣考?或是近日得了疾病,所以如此呢,或是本來就是這樣?」嗣徽笑道:「若說舍弟有生之初,就有時而昏;有生之後,就無時而明。其府縣考之得以有名者,乃門生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此舍弟之樂有賢父兄也。」諸生忍不住大笑。文宗把案一拍道:「胡說,你就是個瘋子,快下去罷!」嗣徽失驚,打了一恭,搖擺出來,諸生掩口胡盧,一齊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