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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華公子年方二十一歲,其容貌雖見于魏聘才之目,性情述于富三之口,究未得其詳。這華公子氣焰雖豪,性情卻極純粹。不過在那起居服食上,享用些富貴豪華之福。養尊處優,不喜酬應。騎射既精,詞賦更妙。也曾千卷羅胸,不難七步隨口。這華夫人母家姓蘇,父名臣泰,也是功臣之後,世襲列侯,現任兵部尚書。並無嗣子,只生二女:長名浣香,次名浣蘭,皆生得華容絶代,每于花下閒行,有百蝶隨舞。精於詩詞音律,書畫琴棋,各臻微妙。外間有兩句口號說道:「不願得龍宮十斛珠,只願’一見侯門大小蘇。」這浣香十八歲上嫁了華光宿,真是瑤琴玉瑟,魚水和諧,說不盡詠月吟風,閨房瀟灑。又有十個美婢,名字都有一個珠子,寶珠、明珠、愛珠、花珠、荷珠、蕊珠、掌珠、珍珠、畫珠、贈珠。這十珠都有十分姿色,年皆十五六歲,真像十樣鮮花,一群粉蝶,個個慧心香口,蓮步柳腰,鍼黹巧奪天工,詞令皆成妙品。比鄭康成之詩婢,少道學之風規,較郭令公之家姬,得風流之香主。華公子夫婦二人這樣的妙才濃福,也就人間少有的了;兼之高堂未老,雄鎮四夷,思承七葉之榮,爵列三公之首。
這日是華夫人生日,外邊恰一概不知。昨日公子與夫人家宴了一日,命八齡班唱了一天戲。這八齡名字都有一個齡宇,無非金齡、玉齡、蘭齡、桂齡之類。有幾個是家童教的,有幾個是各班選的。雖不能如《花遜中之名旦,卻也勝於尋常戲旦,閒時原叫其伺候書房。
這日華夫人知其胞妹浣蘭小姐要來,復又見徐府中送了十樣珍玩,知袁夫人也要來,與華公子清早拜過了家廟,供過了佛。公子本要再與夫人家宴一天,因他姨妹與盟嫂來,只好迴避。不一會蘇小姐已到,香車到了穿堂,用軟肩輿一直抬進了內堂院子裡,四個丫鬟扶了小姐下轎,華夫人出接,姐妹二人見了禮,華公子也進來見過了。公子問過他岳父岳母的安,將要坐下,家人報道:「徐府夫人已到。」華公子迴避出去,華夫人姐妹出堂迎接。見轎簾啟處,六個美貌丫鬟擁着一個天仙出來。金蓮細步,進了中堂,輓了華夫人的手,笑盈盈的對拜了。蘇小姐又與袁夫人拜年,說道:「明日就打算到姐姐處來,家母與姨娘們都要來的。」袁夫人道:「我這兩天本要請年伯母與妹妹們過來坐坐,若承下顧,那就極妙了。」華夫人道:「賤齒之辰,上承眷注,寵賜多珍,教我不敢不拜領。」袁夫人笑道:「些須微物,聊以將意,何足尚邀齒及。我想昨日就要過來,偏偏有事耽擱了。」蘇小姐道:“十一那一天,家母遣人來問候姐姐。來人回來說:姐姐花園裡請些太太們賞燈。
他把那些燈,足足就講了半天,說試一回要用幾千人,說得天花亂墜,教我晚間做夢竟到姐姐園裡來看燈,又並沒有看見。”
說著自己先笑了。袁夫人也笑道:「燈卻可以看得,幾千人是用不着,二三百人是要呢。我搶先同了姐妹們于十一日試了一天,後來就有些官客們,接接連連閙到十八日,也沒有空得一日。又因你們都在城裡,只得日間來看,不能晚上賞玩,所以沒有來請。」華夫人也甚為羡慕。袁夫人又對蘇小姐道:「承年伯母惦記,又賞東西。」蘇小姐道:「家母那日因姐姐回去時,說有些不快,心上常惦記着呢。」袁夫人又欠身謝了。
十珠婢與蘇小姐的丫鬟,都向袁夫人請了安。袁夫人的六紅婢,也向華夫人、蘇小姐請了安。大家談了些閒話,敘了些家常,華夫人便要唱戲。袁夫人道:「我們姐妹談心甚是有趣,倒不必要他們來嘈雜。」即略逛了幾處屋子,走進華夫人臥房來。
華夫人的臥房是五大間,三間套房,外面兩間做了書室,圖書滿架,彞鼎紛陳。袁夫人略略賞玩了一番,只見群珠上來請示擺席。華夫人道:「就擺在這裡罷。」一面就擺起席來,華夫人送了酒,坐定了。說不盡玉液金波,山珍海錯。
三人談談笑笑,飲了一會,袁夫人道;“我新見人行一個酒令,倒也有趣:用五句成語湊成一串,但嫌其沒有韻,而且第四五句,還添兩個虛字在裡頭,略欠自然。他第一句用古文,第二句用唐詩,第三句用骨牌名,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時憲書》,憑人自己檢用,便容易了。我們如今六個骰子,隨手擲出什麼色樣,就從這個色樣起,第一句用骨牌名,第二句用五言唐詩,第三句用《西廂》曲文,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毛詩》。這五句須要有韻,念出來才覺得鏗鏘入調。
“蘇小姐聽了十分高興,便問他姐姐要骰子出來,試行這令。
華夫人道:「好雖好,只是難些,又要自然,又要有韻,你不怕費心麼?」便命丫鬟取過骰盆,放了骰子,送與袁夫人道:「姐姐先行個樣兒出來。」袁夫人取過骰于,擲了幾擲,成了色樣,是個群鴉噪風。便望着殿盆想了一會,說道:「我獻醜了,說得不好。你們不要笑話。」即念道:群鴉噪風,策鳴鳳下空,分明伯勞飛燕各西東。五更轉,甘與子同夢。
華夫人與蘇小組大讚,華夫人道:「這三句實在說得好,三句至五句尤妙。香心旖旎,讀之令人心醉。這個恐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