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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急的無可如何,只聽得鏡屏裡輕輕的一響,子云、次賢、寶珠都在鏡屏之外,迎面笑盈盈的走進來,那琴言一影就不見了,把個子玉嚇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得子云笑道:「好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失敬,失敬!就是罵我徐度香太挖苦些。」子玉一迴轉頭來,那知眾人都在鏡屏對面套間之內。子玉與次賢見了禮,即向子云告辭道:「今日出門忘了一件要事,只好改日再來奉擾。」子云笑道:「庾香兄,必是因適纔唐突,見怪小弟。裡間屋內酒席已經擺好,請用一杯,容小弟負荊請罪。」
次賢道:「小弟才來,正擬暢談衷曲,足下拂然欲去,是怪我奉陪得遲了。」寶珠一手拉著子玉進套間屋內,道:「你且再看看你的意中人,不要哭壞了他。」子玉見一人背坐著在那裡哭泣,只道就是剛纔的那個琴言。因想他既知哭泣,尚能悔過,意欲于酒席中間,慢慢的用言語感化他。那曉得他倒轉過臉來,用手帕擦擦眼淚,看著子玉道:「庾香,你的心我知道了。」子玉聽這聲音似乎不是琴言,仔細一看,只覺神采奕奕,麗若天仙,這才是那天車中所遇,戲上所見的這個人。子玉這一驚。倒象有暗昧之事被人撞見了似的,心裡突突的止不住亂跳,覺得有萬種柔情,一腔心事.卻一字也說不出來。發怔了半晌,猛聽得有人說道:「主人在那裡送酒了。」子玉如醉方醒的走上去還了禮,卻忘了回敬。寶珠遞了一杯酒來,方纔想起把酒送在自己坐的對面。次賢道:「足下是客,那有代主人送酒之理。」子玉始知錯了坐位,只好將錯就錯的送了一杯,定了神,又替主人把盞。子云再三謙讓,便道:「這杯酒我代庾香兄轉敬一人。」就擺在子玉肩下道:「玉儂,你坐到這裡來。」琴言只得依了,斟了一杯酒送在子云面前。又與寶珠斟了酒,然後入席。天色已暮,點上燈來。子玉道:「今日之事甚奇,方纔難道是夢境迷離。」說得合席都笑,琴言向來不肯輕易一笑,聽了這句話,也不覺齒粲起來。那美目流波光景,令人真個消魂,不要說子玉從沒有見過,就是子云與他盤桓了將及一月,也是破題兒第一回。知他巧笑,是為著子玉。未免愛極生妒。所喜寶珠的丰姿意態,也趕得上琴言。更見子玉溫文爾雅,與琴言並坐,卻是一對玉人,轉又羡而忘妒。這裏子玉重把琴言細看,覺日間所見的琴言,眉雖修而不嫵,目雖美而不秀,色雖潔而不清,面貌雖有些像,而神色體態迥然不同。
猜不透是一是二,遂越想越成疑團,卻又不便問他們。
酒過數巡,次賢道;”庾香兄,今日可曾見那瑤琴上鎸的字麼?”子玉道:「我倒忘了道謝,鐵筆古心,的是名手。但此燈謎也還易打,度香先生所說為玉儂而設,究竟不知其故?」
子云指着琴言道:「弟是為他看我制燈謎時,喜誦『落花』、『微雨』兩句。又因他名字是琴,所以藉此為彩,原是要替他卜個生平知己。可巧是吾兄猜着,不枉弟一番作合之心。」子玉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當為玉儂珍重藏之。」琴言面有豫色。寶珠見了,將唐詩改了一字念道:「尋常一樣琴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子云、次賢同聲讚道:「琴字改得好。」
子玉看琴言顏色微慍,知是寶珠以他名字為戲,便道:「若非瑤卿胸有智珠,不能改得如此敏妙。」子云等還道是尋常贊語,惟有琴言深感子玉之情,替他報復了這個琴字。次賢道:「今日玉儂,何以一言不發?」子云道:「他本來像息夫人似的,將來靜宜可將那『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替他寫一副對子。」子玉只管點頭。寶珠道:「他是只會作夢,那裡會說話?」琴言瞅了寶珠一眼。
子玉想道:「這分明與前見的一些不同,難道竟是兩個人。」
子云見子玉、琴言兩意相投的光景,便道:「庾香兄不是有事麼?為什麼不打發人回去,我們可以暢飲。」子玉支吾道:「雖有小事,遲到明日尚卻不妨。足下好客,可惜前日同來的一班好友都不在此。」子云道:「他們是常來的,不妨另日再敘。」子玉道:「此外尚有個卓然高品。」子云道:「我也認識。」琴言道:「這個名字倒起得別緻。」子云舉杯照子玉道:「難得玉儂開了金口,我們當浮一大白。」子玉飲畢,又照了次賢,也飲乾了。
寶珠道:「我們今日何不以玉儂說話為令,他說一句話,我們合席飲一杯。」子云笑道:「這令很新,就是這樣。」子玉道:「說一句話,合席飲一杯酒,這個令未免酒太多。他和誰說,誰飲一杯不好麼?」琴言點頭。寶珠道:「這個恐怕有弊。」于雲道:「不妨,就吃醉了,我有醒酒丸。」於是大家依允。
琴言問子云道:「是什麼醒酒丸?這丸叫什麼名字?」子云一一說了,共是兩杯。琴言問次賢道:「今日為什麼回來得這樣遲?」次賢道:「替人做媒,回來遲了。」也飲一杯。琴言把子玉看了一看,都不言語,迴轉頭來問子云道:「這園梅花共有多少株?」寶珠咳嗽一聲,子云道:「約有二千株。」
該是一杯。
寶珠過來,替子云斟了,就便向子云耳邊說了一句。琴言道:「你們改令,是要罰十杯。」子玉道:「沒有人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