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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看畢,又輕輕的吟哦了幾遍,覺得仲清這幾首,《雪獅》樓金錯采,《雪貓》琢玉雕瓊,《雪羅漢》吐屬清芬,蓮花滿庭,《雪美人》雙管齊下,玉茗風流,卻在王恂之上。因想依韻再和八首,未必能如原唱渾成。不如另擬四題,不落窠臼。他這八個題目,都是從後着想,以虛作實,借賓定主。我卻從未下雪以前着想,竟用四個虛字,連着雪字作題。我想未下雪之前,彤雲密佈,空空濛濛,先有了下雪的意思。把雪意做了第一個題目。到了雪花飄了,模模糊糊,就有雪影子。初下雪的時候,那雪珠淅淅瀝瀝,就有了雪的聲兒。把雪影做了第二,雪聲做了第三。已經下了雪,那白皓皓一片,自然就有雪色,做了第四題。倒也新鮮別緻,就構思起來。才做了兩首,卻被元茂、聘才進來看見,子玉遂叫他們也做幾首。元茂道:「雪字下連了一個虛字眼兒,我是做不來的。我只好詠詠雪罷了。」聘才道:「就是詠雪,要對卻費力。我只好做首絶句。」
元茂道:「七個字一句的累贅,我只會做五言律詩。」子玉道:「都使得。」他們各自搜索枯腸去了。
不多一會,子玉四首都已作成,用一張冷金箋寫了。又寫了一封回書,正要緘封。聘才卻笑吟吟的拿了一張詩稿來:「做得不好,你替我改改。」子玉接來看時,題目是《詠雪》,詩是:舞向梅梢片片斜,蛾兒粉蝶滿天涯。
分明仙品瑤台上,獨占人間第一花。
于玉詫異道:「我倒不曉得你有這樣本領。你在詩上頭,想是很用過工夫的。」聘才道:「我那裡有什麼工夫,就是記得幾枝曲子,隨便湊上的。」子玉道:「什麼曲子?聘才道:“那舞向梅梢片片,及蛾兒粉蝶,是《江天雪》的《走雪》上的。」子玉道:「下兩句呢?」聘才道:「第三句是空的,未了一句,用《占花魁》上《獨占》這一齣戲,我就拉他來用做古曲。」子玉道:「倒難為你湊得不着痕跡。」說著元茂卻也做完,端端正正寫了來。子玉看了,卻甚費解,只得讚道:「工穩得很,何不都寫起來,送去與他們看看。」元茂見子玉稱讚,必定是好極的了,便道:「請教請教他們也好。」倒是聘才自知份量,忙道:「我的不必拿去獻醜罷。」子玉道:「這又何妨?我替你們寫。」另用一張紙寫了。又在回書後面,添了兩句。封好了,打發雲兒與健兒同去。
那邊仲清接着回札,與王恂同看。只見上寫着:書奉朵雲,詞霏香雪。蕪蓉燈(火也)佛塔玲瓏;翡翠屏寒,指點仙山飄渺。白地現金身羅漢,獅馴拄杖之旁;縞衣來玉骨美人,狸睡棋抨之側。新露盥手,古雪院浣;明月自來,陽春寡和。賦詩七字,慚珠玉之在前;俚語四章,愧瓊瑤之莫報。手疏覆此,目笑存之。
劍潭、庸庵兩兄同覽。子玉拜手。外附拙作四首,又七絶五律各一首,即乞郢正。
仲清等再看子玉的詩題是:《雪意》、《雪影》、《雪聲》、《雪色》。仲清向王恂道:「這四個題目太空,比我們更難着筆,庾香必有佳制。」說著看詩,只見上寫着:雪意三千世界望盈盈,知有瑤花醞釀成。
未作花時先剪水,已同雲上欲飛翔。
仲清道:「起句題前蓄勢得好,第二聯刻劃意字,真是神化之筆。」再看下去是:人間待種無瑕壁,天外將開不夜城。
凍合玉樓何處是,群仙想象列蓬瀛。雪影六出霏微點綴工,玉闌干外寫玲瓏。
低迷照水搖虛白,依約棲塵漾軟紅。
飛入梅花痕始淡,舞回柳絮色都空。
清寒合稱瑤池夢,琪樹分明映月中,
王恂一句一擊節。仲清道:“這首把題的魂都勾出來了。
再看下去是:
雪聲寒空散瓊瑤,入夜焚香慰寂寥。
糝徑珊珊先集霰,灑窗瑟瑟趁回飈。
穿松靜覺珠跳碎,篩竹輕宜五屑飄。
待到曉來開霽景,滴殘寒漏一痕消。雪色誰從銀海眩瑤光,群玉山頭獨眺望。
蕉葉無心會着綠,梨雲有夢竟堆黃。
濃浮珠露三分艷,淡借冰梅一縷香。
照眼空明難細認,白沙淡月兩茫茫。
當下看完,仲清拍案叫絶,同王恂朗吟了幾遍。仲清道:「這幾首詩,把我們的都壓下去了。」再看聘才的那首絶句。
王恂道:「這首亦甚好,只不知庾香又做這一首做什麼?」仲清道:「這首也還下得去,然斷不是庾香所作。」再看元茂的五律,起二句寫着是:「天上彤雲布,來思雨雪盈。」王恂道:「這『來思』兩字怎麼講?」仲清忽然大笑道:「你往下看。」
王恂再看第二聯是:「白人雙目近,長馬四蹄輕。」沉吟道:“馬蹄輕,想是用雪盡馬蹄輕了。
為什麼加上個長字呢?上句實在奧妙得根,我竟解不出來。”
再看下聯是:「掘閲蜉游似,挖空獅子成。」王恂道:「這兩句就奇怪得很,怎麼用得上來?。上句想是用《詩經》上的因為『麻衣如雪』這個雪字,遂把『蜉蝣掘閲』用上來了。這個挖空獅子又有什麼典故在裡頭?」仲清道:「也不過說堆的雪獅子就是了。」再看結句是:「出時獻世寶,六瑞太階平。」
王恂道:“這還用得着頌揚麼?這首詩準是那個老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