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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譚紹聞與梅克仁出了前門,徑到江南會館。原來譚紹衣已上兵部,知會勘合,定於後日早晨起身。星夜赴浙。自兵部回來,見了紹聞,說道:「賢弟呀,你我弟兄,不說套話。昨日陛見,皇上因浙江御史陳九德及裴紳奏訟日本國倭寇盤踞海島,伺隙搶奪,海民之失業與儒生之失職者,潛為依附,出沒不常。皇上特授我以浙江左布政使,命我以備寇、禦敵、輯民三大事,與總兵俞大猷、湯克寬文武協恭,共綏地方。我想賢弟雖現在京師肄業,將來功名,尚在未定之間。我現今隻身孤往,內邊沒個至親幫手。賢弟正年壯,若肯隨我去,效得一點功勞,建得一點勛業,我昨日已奏準皇上,許我密摺奏聞。將來賢弟可以得個官職,為報答國恩之階,為恢宏家聲之計。賢弟肯去麼?」紹聞道:「為人臣者報國恩,為人子者振家聲,此丈夫事也。愚弟受哥大人栽培,自願多聆教益,或備筆札之需,或效奔走之勞,唯哥大人之命是從。」譚紹衣道:「我來時,已將衙門家口搬了,移在當日碧草軒內。吩咐祥符縣,已交銀一千五百兩與買主,仍歸為譚氏舊產。我卸了事,已面見嬸太太,將賢弟隨我到浙之意稟明。老太太極喜歡。至于賢侄讀書一事,已將衙門衛先生移在西書房教書,衙門你兩個侄子,與簣初他們兄弟三人,一處唸書。署我的道印,是開封府陳太守同年,他自會料理,再不用你掛心。打掃碧草軒,安頓家眷,已吩咐祥符典史,也無須對你說的。你京裡事,只用你跟的我走,少什麼路上再置。跟你的幾個人?」紹聞道:「三人。」
譚紹衣道:「那個中用些?」紹聞道:「才從家裡來的叫王中,是頭一個中用的,但他微有家計縈心。」梅克仁插口道:「這人小的是知道的,老太爺重用的人,極會料理事體。」紹聞道:「那兩個是粗笨人,趕車、造廚而已。」譚紹衣道:“賢弟今晚進城,把行李包裹了,寫就家信。我也寫兩封書,一封家信,一封與開封府,就叫老太爺重用的那人帶回。與他三十兩銀作盤費,叫他管兩院的事。那兩個粗笨人,帶在衙門裡。
要知道衙門內,用粗笨的最好。要說衙門中耍精明的,天下有真聰明人而肯跟官的麼?人做了官,便是人哄的人,越聰明越哄的很。你回監中去,托同堂諸生遞一張隨兄赴浙江藩署的呈字。要來清去明,雖小事亦當如此。那是國家太學,不管俗下如何看,我輩應當敬重。”說畢譚紹聞要走,梅克仁道:「車今晚不必出城,就喂在國子監門外,是包就的車,明日一早來外城,後日起身。」
譚紹聞回的監來,見盛希瑗一五一十說明。舊合新離,未免愴然。盛希瑗道:「京師勢利之交,那離別本無真苦。道誼之交,離況委實難當。一別之後,有終身不再晤者,有度其永別而一會、再會、三會者,後且有性命身家之托。如我輩離別,脈脈然貌不甚瘁而神自傷。但能如此亦鮮矣。」兩碟咸萊,一壺酸酒,直說了半夜方纔就枕。紹聞尤覺難為情者,隻手寫數字與婁兵部厚存,匆匆不及面別。
次早出城,盛希瑗送至衚衕口,包車裝了行李,另僱車坐了。紹聞走了大半裡,家人說:「盛老爺還在衚衕口站着哩。」
夫是之謂朋友之真送,以目送,以神送也。
且略朋友真情。再說譚紹聞率領王象藎三人,見了新藩台,行了家人禮。譚紹衣細看王象藎,老成練達之狀現于顏面,直中又帶戇氣,心中甚為器重,說道:「你是自幼伺候老太爺的?」王象藎道:「是。」譚紹衣道:「我如今出了河南驛鹽糧道衙門,把家口住在碧草軒內。那碧草軒,我已交銀一千五百兩贖回來,還是咱譚家故物。」王象藎不禁眼酸,忙低下頭來,不被人看到。「你回去,把兩院家事都交與你照管,夜間兩院之門戶,幼年小相公之出入,你俱膺心。我有諭帖與少爺們,你帶回去。給你銀五十兩,盤費在內。我明日起身赴浙江,你明日僱包程騾子回河南——」話猶未完,梅克仁來說:「兵部宋老爺來拜。」打斷話頭。後不再續。
新藩會了宋少司馬,獻茗敘闊,告辭而去。新藩就坐車,把京官該稟別的,該辭行的,該謝酒的,應酬至日入定更時,方回會館。
這王象藎已將包程騾子僱下。次早五更起來,裝完行李,騾夫候行。譚紹衣兩兄弟洗臉吃點心,王象藎來稟起身,磕了頭。新藩站起來,兩手貼胸,肅然起敬道:「回家稟老太太安。」
王象藎見譚紹衣這個至誠至敬光景,心中暗道:“大人果是個內外如一心貌相符的人,不是口頭謙、臉上恭那種浮薄氣象。
大相公跟的去,自然再無可憂之事。”把一向掛牽少主人心腸,鬆了八分。緣王象藎不識字之學問,乃自閲歷中來。出的會館,騎上騾子,十二天進省,斷乎不誤一刻。
卻說譚紹衣看的王象藎走訖,梅克仁安頓馱轎車輛,俱集江南會館門口,等候起身。這京都上任官員榮華光彩,看官已屬司空見慣,自不必說的。
單說水陸驛郵歷盡,到了浙江,上任蒞事。那些稟見督撫,拜會右布政使同寅,以及桌司、道台、學使、首鎮互相往來儀注,自是常例,不必詳述。
因皇上有文武協恭備倭特旨,總兵俞大猷、湯克寬與左布政譚紹衣,彼此相商戰守事宜。譚新藩使譚紹聞往來于二總兵之間。二鎮台以為藩台乃弟、河南副榜,杯酒言歡,聯為兄弟。
譚紹聞住在海口集市——約有五百戶人家——一個定海寺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