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說罷,紹聞回到樓下。對母親說:「閻相公要回家,今晚要擺席與他餞行。」王氏道:「你近日大了,什麼還由得我?你各人廚下吩咐去。適纔你那乾兒要一口大鍋,一個小銱,碗碟要二三十件子。這還成個人家麼?叫戲娃子在院裡胡跑。你爹在日,你見過這規矩麼?」紹聞道:「與了他不曾?」王氏道:「你如今是一家主子,沒見你的話哩,誰與他?」紹聞道:「雙慶兒、德喜兒哩?照數與他,明日都是有賃錢的。」原來這些德喜兒、雙慶兒孩子家,早已鑽到碧草軒,弄鬼臉,戴鬍子,沒一個在手下。紹聞見沒人在跟前,說道:「那也是小事。只如今收拾個粗席面,餞餞閻相公才是。娘,你吩咐冰梅、趙大兒一聲。」王氏道:「你看冰梅這兩個月,白日裡還下得樓下不得樓?趙大兒他漢子病着了,他伺候茶水,顧的顧不的?我不管你的閒事。我越想越氣,難說一個好好人家,那裡來了一班戲子胡閙。我一發成了戲娃子的奶奶!」
紹聞又羞又急,只得到前邊向閻楷說道:「你說,樓上大奶奶,如今要三十兩銀子,交與東街王舅爺蘇州捎首飾頭面。說明年與孔宅行禮時使用。我說臨時本城中也辦的來,奶奶不依,一時就要。如今隆哥在樓下等着哩。」閻楷道:「我明日要走,王中又病着,我一發把銀子連鑰匙交與相公罷。只是隆相公現在這裡,請出來見一見,我不能往東街奉別去。」紹聞道:「他聽說你要走,也要來前邊看你。我怕誤了你打點行李,說你去大街辭別各鋪家去了。你如今要請他,顯得我說瞎話。你只把銀子交與我罷。」閻楷於是開了櫃門,將銀子交與紹聞。
說道:「相公呀,不是我生意行裡人,開口說銀錢中用,只是相公年幼,休要妄費了。有時,看這東西不難;沒有時,便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相公要知道珍重。我只願相公這錢買書,供給先生。」紹聞點頭道:「閻相公說的真正是好話。」原來王中病了,雙慶、德喜兒只顧在戲房看串戲,閻相公只顧慌張着走,所以後邊碧草軒叫戲子占了,閻楷一字不知。因此還說那買書、請先生的話。
且說紹聞收了大小四封,先把三大封偷放在父親靈柩底下,鎖了廳門。拿了一小封,從前門出去,由衚衕口轉到後門進來。上的樓來,叫道:「娘,這是戲主送來一月房錢,是三十兩,算了娘的私囊罷。」王氏喜盈盈展開一看,說道:「這三封是房錢,這一小封是啥?」紹聞方想起來,這八錢的小封,忘了取去,便說道:「這算是折禮盒一架,娘都收了罷。他們吃糧飯、菜薪、越外還要與錢哩。」王氏笑道:「你到明日使用時,不許問我再要。要使我哩,須與我出利錢。」
王氏起初也極惱戲子占了書房,後來兒子拿了三十兩哄了,便喜歡起來。這是什麼緣故?看來許多舉人、進士做了官,往往因幾十兩銀子的賄,弄一個身敗名裂。從古說「利令智昏」,何況婦人?何況王氏本是一個不明白的婦人?
此是旁話。且說紹聞安插住母親,便依舊開了中廳的鎖,在父親靈柩下,取出那三百兩來,放在東套房裡鎖訖。來到賬房裡坐下,問道:「閻相公。連年束金,還欠多少?」閻楷道:「連年我的勞金,都支的過界了。」紹聞道:「如今盤費哩?」閻楷道:「我適纔在梭布店借了二千錢,夠了。」紹聞道:“快與他送回去。我送二十兩,與尊翁老人家做件衣服。
越外盤費三千。”閻楷道:「這個我斷不敢領。盤費錢我受下一千,把那錢就送回布店一半去。多了也累贅的慌。」紹聞道:「我是見相公的孝道,故助二十兩。難說你替老人家辭了不成?」閻楷不覺垂淚道:「多謝,多謝,大惠終身難忘。」此後,晚間紹聞餞酒贈贐,次早拜別起程的話,不必細述。
卻說紹聞次日送閻楷登程,回到後院。早已見九娃在樓門前等着,說道:「班上人等着,如何昨天一天沒到戲房去?」
紹聞道:「你隨我前院來,我問你話。」因開了客廳門,九娃說:「屋裡有靈,我怕的慌。」紹聞道:「有我哩,怕什麼?」
又開了套房門,九娃隨着進去。紹聞扯開櫃鬥,把銀子填了一瓶口,說:「你各人買東西吃。」遲了一會,才出來,鎖了門。
紹聞隨九娃上碧草軒來。只見廂房有幾個末、丑角兒,在那裡讀腳本。有一個生角兒,在軒上前檐下站着,掌班的敲着鼓兒上腔。這夏逢若不知何時已到,早在旁邊醉翁椅兒上,拍着手哼哼的幫腔。大家見了,一齊起來,垂手站在旁邊。逢若道:「譚戲主呀,看看正經蘇班子規矩如何?」紹聞道:「好。」掌班近前商量了些糧飯、菜薪的話。又說:“天涼了,孩子們都穿的是夏衣。茅戲主又回去了,少爺替小的們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