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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把雙慶、德喜兩個小廝,也換了時樣衣服,單單候盛公子光臨。果然辰末巳初時節,盛公子與夏鼎、王隆吉,坐了一輛玄青緞幃車兒來。跟的是寶劍、瑤琴兩個。到衚衕口,雙慶望見說:「後書房恭候。」三個人下車,進了園門,紹聞下階相迎,讓眾人上軒。希僑道:「你沒病麼?」紹聞道:「病了一天就好了。」希僑道;「偏偏我請你這一天就會玻」進至軒中,為禮坐下。希僑道:「我當你還病哩。聽說吃兩三付藥,不能下床,如何好的這樣快?」逢若道:「好了就是。若是不好,我們今日倒不爽快。安知不是聽說哥們來瞧,心下喜的便好。」希僑道:「好兄弟說的是。」隆吉道:「我暫且少陪,望望家姑去。」逢若看著希僑道:「我們同該有此一禮。」希僑道:「是。」
紹聞道:「不敢當。」逢若道:「該使盛價稟一聲,咱兄弟去磕頭。」紹聞叫雙慶兒樓下對說。回來道:「奶奶說了,來到是客,不敢當。」逢若欠身,希僑道:「既是伯母不肯,我們遵命罷。」逢若只得又坐下。
希僑道:「我要走哩,家中還忙着哩。」紹聞道:「豈有此理。」逢若道:「大哥如何要走?」希僑道:「你不叫我走,我實實閒坐不來。既沒有戲,也要弄個別的玩意兒,好等着吃你的飯。」紹聞道:「先父在日,家法最嚴,委實沒有玩的東西。」希僑道:「下邊人必有,向他們要,只怕使不盡的。」
紹聞道「他們也沒有。」希僑道:「難了!難了!」逢若道:「我順袋內帶了一副色子,可使的麼?只是顯得我是個賭博人。還沒有盆子,沒有比子,況也沒有擲手。不如咱們說話罷。」
希僑道:「這兩三天,話已說盡了,胡亂弄個碗兒咱玩玩。」
寶劍在院裡尋了一個澆花的磁碗兒,說:「這也使得麼?」希僑道;「也罷。夏賢弟,掏出你的『巧言令』來。」逢若撩起衣服,解開順袋,取出六顆色子,放在碗裡。希僑抓在手內,只是亂擲。說道:「你家未必有賭籌,快取四五弔錢,做碼子。去叫王賢弟來,大家好擲。」
話未說完,只聽德喜兒說:「婁師爺來了。」說話不及,婁潛齋、程嵩淑、孔耘軒已上的軒來。大家起身相迎,為禮讓坐。這盛希僑雖驕傲,只是三個人懼是本城的前輩,況程嵩淑,希僑平日以世叔稱之,只得讓三位上坐。潛齋道:「這二位英年,我不認得,請間高姓?」嵩淑道:「這一位是藩台公家孫。此一位我也不認得。」希僑道:「是夏老爺公子夏逢若。」嵩淑道:「盛世兄,你認的這二位麼?」希僑道:「不認得。」嵩淑道:「此位是北門婁先生。此位是文昌巷孔先生。」希僑道:「久已聞名。」婁、孔同聲道:「不敢。」嵩淑問希僑:「令祖老先生《挹嵐齋詩稿》《秣陵旅吟》《燕中草》,近日刷印不曾?」希僑道;「不知道。」嵩淑道:「這是令祖詩稿,家中有藏板,如何說不知道?」希僑道:「家有一樓印板,也不知都是什麼,已久不開這樓門了。」嵩淑向潛齋道:「《棍嵐齋詩稿》,二公見過不曾?」耘軒道:「我記得上面有贈程兄的詩。」
嵩淑道:「那詩是我十五六歲時,老先生到舍下,與先君閒談,我總角侍側,老先生問及我的名字,即口占一首,勉以上進。到如今老大無成,甚負老先生期望之意。一言及此,令人愧赧欲死!」因又向希僑道:「當日令祖,猶勉我以遠大。今世兄偉表敏才,亦當加意刻勵,以繩祖武。近聞人言,世兄竟是不大親書,似乎大不是了。」
原來浮浪子弟見了端方正人,未有不生愧心。今嵩淑當面直言,盛希僑竟是如坐針氈。只見滿面通紅道:「世叔見教極是。」耘軒見這光景,便插口問道:「桌子上一個粗碗,裡頭什麼東西?」嵩淑立起身來一看,原是六個色子,遂搖頭道:「這卻豈有此理,不是事了。」婁潛齋道:「紹聞,這是做啥哩?令尊在日,你家有這東西不曾?你且說,你見過不曾?到如今令尊靈柩在堂,你公然竟是如此!你如今去開開廳房門,我到令尊靈前痛哭一場,有負託孤之重。」這幾句話,把紹聞說得混身都是顫的。那夏逢若,只恨不能在《封神演義》上,學那土行孫鑽地法兒,只低着頭,剔指尖灰兒。這希僑尚勉強說:「原不是賭錢,只是擲狀元籌行酒令的。」
大凡敗家子弟性情,俱是驕傲的。今日希僑如何不拿出公子性情來?只為嵩淑開口幾句令祖,希僑也不是土牛木馬,也自覺辱沒先世。況在尊輩前,又難以撤野。真正走又不能走,坐又坐不下,說那囹圄柙床之苦,也比這好受些。
少頃,王中到了。原來王中為甚這半日不見伺候賓客?只因紹聞知道盛公子今日要來,恐王中礙眼,着他鄉中催租。到了南門,送租人已來,只得回來。到家聽說碧草軒來了盛、夏二位,又來了婁、孔、程三位,又見王隆吉在樓下被姑娘催往軒中坐席,隆吉聽說三公在坐,死也要在家中吃飯,說鋪裡事忙,急緊回去。王中心裡明白,便上碧草軒來。見了紹聞說:「佃戶送租俱完,迎到南門,一齊來到,賬房閻相公收訖。」
又問了三位爺的安,站在門邊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