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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 47 / 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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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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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到請之日,打掃碧草軒,擺列桌椅,茶鐺,酒爐。料理停當,單等眾客惠臨。到了巳時,孔耘軒同張類村到,譚紹聞躬身相迎。少時,婁、程、蘇三人到了,紹聞也迎到軒上,五人各敘寒溫。等了一大會,王春宇到。將近上席時節,侯冠玉推故不來。——原來侯冠玉聽的今日所請之客,俱是端人正土,學問淹博,自己的行徑本領,瞞得王氏,如何瞞得眾人?到了一處,未免有些如坐針氈的景況,所以推故不來。這王春宇聽眾人說話,也不甚解,只是膛目而視,不敢攙言,因說紹聞道:「外甥兒,你親自請你先生去。」也是想著侯冠玉來,一向混熟的人,好接談一兩句話的意思。

紹聞領舅的命走開。王中便站在門邊道:「我家大相公,自從俺大爺不在之後,氣局不勝從前。少時,爺們孽畫幾句話兒,休教失了大爺在日門風。」潛齋道:「久有此心。一年來幾回,總未得其便。今日自然要說他哩。」又向眾人道:「大家齊說說,不失了孝老舊日相與的深情。」


  

話猶未完,紹聞請的侯冠玉到。眾人離座相迎。行禮畢,讓座,程嵩淑道:「天色過午,盤盞早備,爽快一讓就坐罷。」

張類村一定讓侯冠玉。侯冠玉道:「序齒該張老先生坐,序爵該婁老先生坐,晚生豈敢討僭。」張類村是個古板學究,堅執不肯,侯冠玉謙而又謙,彼此讓了多時。程嵩淑發急,便道:「類老不必過執,不如尊命為妥。」類村方就了首座,潛齋次座。東席是孔耘軒首座,程嵩淑次座。西席是蘇霖臣首座,侯冠玉西邊打橫。王春宇作半主之道,東席相陪。紹聞就了主位。珍錯餚核,不必瑣陳。

少頃席畢。吃完茶,院中閒散了一會。每桌又是十二個酒碟,安排吃酒。依舊照坐。婁潛齋吃了兩杯,便道:「紹聞,今日請我們吃酒,本不該說你。但你今日氣質很不好,全不像你爹爹在日,這是怎的說呢?」紹聞把臉紅了,說道:「先生教訓極是。」德喜兒又斟了一巡酒,蘇霖臣向程嵩淑道:「嵩翁,這酒味極佳,可多吃一杯兒。」程嵩淑道:「霖老真以酒漢視我麼?今日碧草軒飲酒,諸舊好俱在,譚孝老已作古人。今昔之感,淒愴莫狀。欲形諸嗟嘆,卻又非酒筵所宜。我也不過在此強坐而已。」蘇霖臣道:「程兄說的是。弟不過代相公勸酒耳。」但程嵩淑說諸公俱在,譚孝移已作古人這句話,卻觸痛了王中心事,淚盈眼眶,不敢抬頭。程嵩淑猛然瞥見,忽然說道:「取大杯來成要吃幾杯。」孔耘軒道:「霖兄先讓的,惹下老哥,何以忽然又要大吃?」程嵩淑道:「耘老有所不知,我心上一時要吃幾杯。」原來王中痛情,被程公窺見,及看譚紹聞時,卻又不見戚容。這里程嵩淑已是惱了,卻不便說出,因此索大杯吃酒。德喜斟了一大杯,放在面前,又斟了小杯一巡。張類村道:「管家斟茶罷,我不能吃,只在此吃茶陪坐罷。」

程公舉起大杯,呷了一口。忽聽婁潛齋說:「今科擬題,有『夫孝者,善繼人之志』一節的話。」因問紹聞道:「老侄,我且問你,『繼志述事』這四個字,怎麼講?」侯冠玉道:「這是你昨日講過的。你省的,你就說;你不省的,聽列位老先生講。」


  

這紹聞是眼裡說話的人,便介面道:「小侄不省的。」王春宇當是眾人講起書來,推解手去看姐姐,走訖。——席上走了不足着意之人,眾人也沒涉意。程公說道:「老侄,令尊去世之日,我在山東,未得親視含殮。後來撫棺一哭,你也大哭,我如何說你來?令尊只親生你一個兒子,視如珍寶。令尊在世之巳你也該記得那個端方正直,一言一動,都是不肯苟且的。直到四五十歲,猶如守學規的學生一般。你今日已讀完《五經》,況且年過十五,也該知道『繼志述事』,休負了令尊以紹聞名字之意,為甚的不守規矩,竟亂來了呢?如前月關帝廟唱戲,我從東角門進去看匾額。你與一個後生,從廟裡跑出來,見了我,指了一指,又進去了。我心中疑影是老侄。及進廟去,你擠在人亂處,再看不見了。這是我親眼見的。你想令尊翁五十歲的人,有這不曾?你今日若能承守先志,令尊即為未死。你若胡亂走動,叫令尊泉下,何以克安?我就還要管教你,想著叫忘卻不能!」潛齋道:「于今方知吹台看會,孝老之遠慮不錯。」張類村道:「譚大兄在日,毫無失德,世兄終為全器。此時不過童心未退。能知聆教,將來改過自新,只在一念。諸兄勿過為苛責。」蘇霖臣道:「嵩淑可謂能盡父執之道,敬服之至。始知一向以飲酒相待,真屬皮相。」侯冠玉也道:「紹聞,我一向怎的教訓你來?你再也不肯聽。」侯冠玉這句話,譚紹聞几乎反唇,只因眾父執在座,吞聲受了。這也是侯冠玉在譚宅緣法已盡,一句話割斷了三年學的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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