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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移到家,王氏叫王中媳婦趙大兒擺飯。王氏與端福也在桌上同吃。這孝移拿着箸兒,忍不住說道:「好!好!」王氏也只當誇菜兒中吃。少時又說道:「好!好!」王氏疑心道:「又是什麼事兒,合了你心窩裡板眼,這樣誇獎?」孝移道:「等等我對你說。」孝移待紹聞吃完飯上學走訖,方對王氏道:「孔耘軒一個好姑娘,我想與端福兒說親哩。」王氏道:「你見了不曾?」孝移道:「我今日同先生去看孔耘軒,孔耘軒不在家,那姑娘在前院機子上學織布哩。真正好模樣兒,且是安詳從容。」王氏道:「我也有句話要對你說,這兩日你忙,我還沒對你說哩。俺曲米街東頭巫家,有個好閨女,他舅對我說,那遭山陝廟看戲,甬路西邊一大片婦女,只顯得這巫家閨女人材出眾。有十一二歲了,想著提端福這宗親事。他舅又說:『俺姐夫閒事難管。』俺後門上有個薛家女人,針線一等,單管着替這鄉宦財主人家做鞋腳,枕頭面兒,鏡奩兒,順袋兒。那一日我在後門上,這薛家媳婦子拿着幾對小靴兒做哩,我叫他拿過來我看看花兒,內中有一對花草極好。我問是誰家的,他說是巫家小姑娘的,花兒是自己描的,自己扎的。那鞋兒小的有樣範,這腳手是不必說的。薛家媳婦子說,這閨女描鸞刺繡,出的好樣兒。他家屋裡女人,都會抹牌,如今老爺斷的嚴緊,無人敢賣這牌,他家還有些舊牌,壞了一張兒,這閨女就用紙殼子照樣描了一張。你說伶俐不伶俐?況且他家是個大財主,不如與他結了親,將來有些好陪妝。」孝移見王氏說話毫無道理,正色道:「你不胡說罷,山陝廟裡,豈是閨女們看戲地方?」王氏說:「他是個小孩子,有何妨?若十七八時,自然不去了。」孝移道:「女人鞋腳子,還叫人家做,是何道理?」
王氏道:「如今大鄉宦,大財主,誰家沒有管做針指、洗衣裳的幾家子女人,那爭這巫家哩?」孝移道:「難說他家沒有個丫頭爨婦?」王氏道:「丫頭忙着哩,單管鋪氈點燈,侍奉太太姑娘們抹牌,好抽頭哩。」孝移道:「居家如此調遣,富貴豈能久長?」王氏道:「單看咱家久長富貴哩!」孝移嘆口氣道:「咱家靈寶爺到孝移五輩了,我正怕在此哩。」王氏道:「結親不結親,你是當家哩,我不過閒提起這家好閨女罷了,我強你不成?」孝移道:「巫家女兒,你畢竟沒見;孔家姑娘,我現今見過。還不知孔耘軒肯也不肯。」說完,往前邊賬房同閻相公說話去。
到次日,孝移飯後到碧草軒,同婁潛齋候孔耘軒。不多一時,只見程嵩淑、孔耘軒齊到。跟的小廝手巾內包着七八本新書。譚婁起身相迎,讓在廂房坐下。耘軒道:「昨日失候有罪,今日特邀程兄同來,正好緩頰,恕我負荊。」潛齋道:「久違渴慕,不期過訪不遇。」孝移道:「端的何事公出?」程嵩淑接道:「我們見了就說話,那有工夫滿口掉文,惹人肉麻!」
耘軒道:「張類村請了個本街文昌社,大家損貲,積了三年,刻成一部《文昌陰騭文註釋》版,昨日算刻字刷印的賬,一家分了十部送人。誰愛印時,各備紙張自去刷櫻如今帶了兩部,分送二公。」隨取兩本,放在桌上。譚婁各持一本,看完凡例、紙版,都說字刻的好。孝移道:「這『一十七世為士大夫身』一句,有些古怪難解。至于印經修寺,俱是僧道家偽托之言,耘兄何信之太深?」耘軒道:「孝老說的極是,所見卻拘。如把這書兒放在案頭,小學生看見翻弄兩遍,肚裡有了先人之言,萬一後來遇遺金于曠途,遭艷婦于暗室,猛然想起陰騭二字,這其中就不知救許多性命,全許多名節。豈可過為苛求?」程嵩淑道:「也說得有理。」潛齋道:「張類老一生見解,豈叫人一概抹煞。」大傢俱笑。
孝移出來,吩咐德喜兒叫廚子鄧祥來,秘問道:「先生午飯是什麼?」鄧祥道:「素饌。」孝移叫德喜兒:「隨我到家,取幾味東西,晌午就在廂房待客。」原來孝移待客規矩,是泛愛的朋友,都在前廳裡款待;心上密友,學內廂房款待。
孝移回家去,潛齋問耘軒道:「耘老幾位姑娘、相公?」
耘軒道:「你豈不知,一個小兒四歲,一個小女今年十一歲了。」
潛齋道:「令愛曾否許字?」耘軒道:「尚未。」潛齋道:「我斗膽與令愛說宗媒罷?」耘軒道:「潛老作伐,定然不錯。」
問是誰家,潛齋道:「耘老與孝移相與何如?」耘軒道:「盟心之友,連我與程老都是一樣的。」潛齋道:「你二人結個朱陳何如?」耘軒道:「孝老乃丹徒名族,即在祥符也是有聲望的門第,我何敢仰攀?」潛齋笑道:「這月老我做得成,你說不敢仰攀,他怕你不肯俯就。我從中主持,料二公也沒什麼說。」話猶未完,孝移已進門來。問道:「你兩個笑什麼?」
潛齋道:「做先生的攬了一宗事體,東翁休要見責,少時告稟。」
孝移已猜透幾分,便不再問。